「有沒有想過,手邊的舊書往往來自你從來就不認識的人;身旁的新書也可能即將前往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書的旅程可能就在不同的時空、不同的讀者之中發揮了某種偉大或微弱的價值……」
這段文字自我介紹印在一張背景有著太平洋、龜山島的海報,它就靜靜站在旅二手概念書店的入口處,像是一則又慎重又珍貴的告示。它清楚明白告訴你什麼叫做「旅」。其實翻開辭典,關於旅的造詞可以是旅行、旅遊、旅館、旅居,它與移動尤其相關。也許正是著眼書籍本身的流通特質──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這本書從何而來,更無法預言它將傳至何處──所以有了旅。都說書的命運有時比人的命運曲折,現在想想,這句話也是非常「旅」的style的。
是的,這裡是宜蘭、宜蘭大學、宜蘭大學的經德大樓。旅二手概念書店的空間其實隸屬宜蘭大學,所以書店地址也是宜大的校址。書店前身則是一間實驗室,不知從前學生都在這裡進行怎樣的精密試煉。開書店本身算不算一種實驗?店長VINCENT說,書店成立其實歷經三年時間的長備,爾後空間各項設計亦都全程參與,現在的樣子與想像中的相去不遠。實驗它需要一連串的籌畫,然VINCENT的精神又比實驗更多一點:他想回饋這個從小住到大的社區,並嘗試為這個地方做一些什麼。
VINCENT是在地出生宜蘭囝仔!二〇一四年重返故鄉在宜大開設旅,其實書店附近盡是從小至大摸熟的區域:隔著一條農權路即是復興國中,這間學校也是VINCENT的中學母校;鄰近文化中心則是少年時期追星的所在,算一算,其實旅二手概念書店坐落宜蘭文教的精華地帶。
為什麼選擇回到故鄉,與為什麼選擇開書店,有時是同一個問題。VINCENT提及,也許是於對於生命的歸納與重整,從而進一步去正視內心的聲音,什麼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又能兼及自己的能力專業?是這樣的思索、沉澱與長考的結果,逐漸形塑而出的答案,最後竟是一間書店的樣子。整理書店一如整理自我,而書店的形狀原來可以是生命的形狀,且是一間方形的教室。
置身旅二手概念書店,很難忽略它濃濃散發出來的校園氣味。到訪這天是個上課日,我坐在小學生的課桌椅,高度視線剛好抵達窗外復興國中的操場。VINCENT回憶說,這一帶以前是有圍牆的,此刻卻能清楚看到男學生女學生在奔跑追逐。他們都是VINCENT的學弟妹。在母校旁邊開設書店的感覺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忘記問了!然書店主人原來是我們的大學長,這又讓書店空間曾經作為教室的歷史意義,不知不覺又多了一個層次。
旅二手概念書店中的《蘭陽青年》
此外書店本身在地風格特別強悍,現在店內座位採用的是冬山國小的課桌椅,店內一角的宜蘭專櫃,則同時展示不少本地作家作品。其實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大小規格不一、數量不多不少的校刊。但見現場即有蘭陽女中的《蘭園》、光復國小的《光復兒童》、中山國小的《中山兒童》、《礁溪兒童》、《羅東囝仔》、《宜中青年》……我看得津津有味,校刊售出機率也許不高,覺得放在地方出版專櫃卻是恰如其分,十分到位!一問之下才知VINCENT從前是宜蘭高中校刊社,對於校刊自然多了一分特殊情感。我心想這些校刊一點都不輸架上的宜蘭作家,無論放在學校史、社區史、宜蘭史的發展脈絡都極具閱讀價值──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宜蘭的小孩都寫什麼?宜蘭的小孩在想什麼?會不會剛好就有個曾經投稿的男學生女學生,多年後竟在書店與自己的青澀文字再相逢?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旅的概念?校刊關注的主題、援用的意象,流行的用語,是否也隨著宜蘭開發而有所不同?而你還記得最後一本擁有的校刊,此刻它放在哪呢?
就在宜蘭專櫃的邊邊角角,黏著一張借書卡,它的外觀討喜可愛,不知為何竟獨自棲身在牆上。什麼是借書卡?它通常固定於書冊的最後一頁,牛皮紙質的方型口袋,塞著一張白色的硬紙。在我眼前這張寫著宜蘭中山國小,應該是出自中山國小的圖書室,書卡所繫的書名叫做《台灣的歷史》,手寫的字跡有點童趣,好奇當年是哪位小小管理員的筆跡。
它靜靜地也與書櫃合為一體,好像書櫃整個就是一本書,一本叫做《台灣的歷史》的書。我喜歡觀察借書卡,借書卡記錄著一本書被閱讀的歷史,從以前到現在,它曾途經多少不同讀者的手中?這張書卡不啻在店內呼喊著店外的海報文字了──書卡述說的是一本書的借閱史,同時也是一本書的行旅史,每張書卡遂都是一個「旅」字的化身,讓人忍不住想要將它買回家。
圖片提供:書店裡的影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