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菲律賓的政局並不穩定,幾年前曾發生過政變;政變結束後表面上看起來平靜許多,但內裡仍然暗潮洶湧。因為時局不穩,加上可以合法擁有槍枝,所以不少人持有槍械,私下改造也十分盛行。
「關於槍的知識,就是我當年在那裡學會的。」阿剛用手指緩緩轉動杯子,「我第一次做好的那把槍,看起來只是支金屬短管,比女人用的口紅略長一點,只能填一發子彈;我還記得自己把那管槍拿給師父看的時候,心裡有多驕傲。」
阿剛的師父是當地的製槍名人,一眼就看出阿剛的處女作有瑕疵,他舉起右手,對著阿剛張開手掌。
「師父的手掌有傷,他說,那個傷差點害他的手指無法正常動作;」阿剛看著自己的手,「然後師父告訴我,做什麼事情都要顧好根本,我和他剛學製槍時一樣,認為自己很有想像力,一心只想做出特殊的設計,卻沒有好好計算應該使用的材質。那把槍如果擊發,一定會出事。」
阿剛幾年前到菲律賓,重回師父的住處拜訪,師父仍舊有忙不完的訂單,也仍舊堅持自己的製槍方式。
「我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個工匠,因為我認為關於製槍,師父才是真正的藝術家;」阿剛把杯子裡的酒喝乾,「師父讓我看過他的傷,然後告訴我,製槍者不是用槍的人,要替委託人做出最合適的槍,才算完成製槍的工作;但要當心,因為槍可以傷害別人,也可以傷害自己。」
「你前幾年留在菲律賓,就在幫你師父?」酒保幫阿剛把剩下的野牛草倒進酒杯。
阿剛搖搖頭,「師父不會讓我插手他的工作,我也沒打算在那裡做生意。」
柔伊回到國內,阿剛留在菲律賓,兩人仍然不定時地保持聯絡。過了一年多,阿剛的師父過世。
「我根本不知道師父的健康狀況不好,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幸好師父走得很安詳。」阿剛回憶,「師父沒有家人,所以我就幫著張羅後事,沒想到師父先前的委託人,要我繼續完成師父的工作。」
阿剛拒絕接手,但自稱是地下組織領袖的委託人不肯罷休,阿剛於是暫時離開菲律賓,在東南亞各國繞了一大圈,一方面迴避可能遇上的衝突,一方面當作旅遊散心。因為居所不固定,網路也不大方便,與柔伊之間的聯繫次數就變得更少。
「沒想到我到處晃了好幾個月,回到菲律賓之後,還是被那個傢伙找到了。」阿剛露出一絲苦笑,「他對我談了一大堆政治理念,說我如果繼承師父的工作替他製槍,一定可以助他得勝。」
「所以你答應了?」酒保的表情似笑非笑。
「對,不過和他的理念一點關係都沒有;」阿剛聳聳肩,「我被他逮住了,不做脫不了身;再說,我是工匠性格,太久沒做事,手也真癢了。」
隔離製槍的那段時間,阿剛沒法子對外聯絡,等到完成委託,他認為不能繼續留在菲律賓,但卻聯絡不到柔伊。算算時間,阿剛驚覺自己已經將近兩年沒有柔伊的消息;他驀地想起柔伊曾經吸毒的過往,緊張起來,匆匆回國,果然發現柔伊失蹤。
9.
「你第一次完成的那把槍,還留著嗎?」酒保試圖轉移話題。
「當然,很有紀念價值呀;」阿剛道,「就收在家裡,我還拿給小妺看過。」
話題又繞回柔伊,酒保不死心,「那把槍叫什麼名字?」
「我的第一個作品,等於是我完成的第一個夢,」阿剛道,「所以它叫『你讓我開始作夢』。」
「這人喜歡用英文老歌的歌名替自己的作品命名。」酒保向我解釋。
「湯米‧愛德華斯?」我問。
阿剛睜大眼睛,「你知道這首歌?我以為這麼老的歌沒什麼人聽過了。」
「他滿腦子都是不知從哪兒來的知識,」酒保對阿剛道,「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我腦子裡的資訊不少,但我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獲得這些資訊的,只知道需要時某個資訊就會自己蹦出來,莫名其妙。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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