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阿剛說話的中年男人,操著菲律賓腔調的英語,說手中那管槍做得不錯,但選用的材質沒經過仔細計算,如果真的擊發,一定會出事。男人出示自己手上的傷,說那就是早年自己改造槍枝時留下的。
我知道這是阿剛的另一段記憶。記憶會凝成夢線,倘若記憶中有什麼觸動其他記憶的關鍵,夢線就會彼此交合。柔伊臉上的炸傷,讓阿剛想起這件往事,所以我順著夢線讀到了這段記憶。
從阿剛隨身帶著大筆現金、以及我們在「Sister Mor」的經歷,我已經推想過阿剛在道上應該有一定的名氣,做的是見不得光的生意。酒保說阿剛是個藝術家,阿剛則說自己是個工匠,但我想,阿剛的工作應該就是改造槍械。他右手指節有繭,那是長期試槍,扣扳機時留下的;前幾年他不是出國了,而是在坐牢。
阿剛確認了柔伊的身分,所以警方也會知道柔伊和他的關係,如果老八也認為柔伊不是連續殺人案的受害者,阿剛的背景或許就會是偵查時需要考慮的因素。
7.
「給我個杯子,剛喝得太急了。」阿剛睜開眼睛,坐直身子。
我和酒保對望一眼。
「你還好吧?」酒保問,「我知道這是句廢話,但還是非問不可。」
「我沒事。」阿剛語調平靜,「只是剛才需要喝急一點,發洩一下。」
酒保拿出杯子,對我露出「看來你的按摩還真有點效果」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請你幫忙的事,照理說你已經辦妥了;」阿剛呷了口酒,想了想,轉向我道,「但我去看了小妹之後,有別的事想要拜託你。」
我點點頭。事實上,我剛還想著該把那疊鈔票退給阿剛。我實在受之有愧。
「謝謝你答應我,不過或許你需要再考慮一下;」阿剛道,「酒保告訴我,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但我的狀況……有點複雜。」
「有案底。」我道。
「哦?」阿剛揚起眉,看著我,「你怎麼想到這個?」
我簡要地向阿剛敘述方才的推論,阿剛看看酒保,臉上漸漸浮出訝異的神色。待我說完,阿剛露出苦笑,「這麼容易就猜出來了?你的推測大致上都沒錯。替我辦事,你不會擔心嗎?」
如果我查出柔伊是因扯進與阿剛背景相關的事務而遇害,那麼可能就會與某些黑道勢力產生衝突;不過我認為阿剛要我幫的忙,並不是去和黑道火拚。
「警方可能會從你的案底偵辦。」我提醒阿剛。
「從我這裡查?」阿剛皺眉,「對小妹下手的,不是那個連續殺人的變態嗎?」
我搖搖頭,對阿剛說明我認為柔伊與前四名死者狀況不同的理由。
「原來如此,不過我想警方不會從我這裡查到什麼;」阿剛又呷了口酒,「因為我從來沒有留下案底。」
如同我的推測,阿剛是個改造槍枝的能手,也可以蒐集適合的材料自製槍械,在道上頗有名氣;不過阿剛十分小心,只接單改槍製槍,從不過問後續的使用情況,也不與客戶做其他接觸,所以聽過他名號的人不少,真正見過他的人不多。
「前幾年有一宗案子差點燒到我,」阿剛把酒杯倒滿,好像那瓶野牛草只是礦泉水,「為了避免麻煩,我決定先帶小妹到菲律賓待一陣子;為了出境時別留下什麼紀錄被循線找到,我還請酒保幫了點忙。」
酒保擺擺手,「小事一樁。」
不知道阿剛請酒保做的是什麼?我倒是想到,如果酒保可以協助阿剛不留痕跡地出境,或許也可以協助那些去找宋仔的外籍移工,就從阿妮絲開始。
「我之前跟著爸爸到菲律賓時才十來歲,在那裡生活了好幾年,有機會再到那裡住一段時間,其實蠻愉快的。我不止一次想過,不如就在菲律賓定居,別回來了。」阿剛看著半空中某個不存在的點,停了一會兒,搖搖頭,「天不從人願。」
「怎麼了?」酒保問。
「有幾個原因,其中一個是小妹,雖然她在菲律賓出生,但在這裡生活慣了,不想留在那裡,才待幾個月就嚷著要回來。」阿剛看看酒杯,「小妹唸高中時,曾經因為愛玩試過幾款藥,不過已經很久沒碰,我覺得她已經戒了。那時我評估情勢,覺得自己還不適合回來,但讓小妹回來沒什麼危險,所以就答應了。其他原因嘛,可以歸結成兩個字:政治。」
「政治?」酒保蹙起眉心,「菲律賓的政治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根本不管菲律賓的政治;」阿剛拿起酒杯,一口喝掉一半,「但政治會來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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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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