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此相遇》是我很喜歡的一本書。非小說也非散文,約翰伯格寫的這部作品可說是結合前兩者與回憶錄、沈思錄、傳記的混雜文體,帶領讀者進入的是疑真疑幻的多重人生。入手這本書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各個章節卻永遠都看不膩,每次再次閱讀,總會有些新的發現與心得。
奇妙的是,我到近期才發現最後章節後竟接續了一頁文字,篇名為〈8½〉:
我喜歡可以帶我進入另一種人生的書。我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讀以前讀過的那些書的。我讀了很多。每一本都是關於真實人生,但與我翻開書籍,繼續閱讀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人生無關。我一讀書,就忘了所有時間。女人總是對別種人生充滿好奇,男人因為野心太大而無法理解這點。別種人生,別種你以前活過的人生,或你曾經可以擁有的人生。我希望,你書裡所談的人生,是我只願想像而不願經歷的人生。我可以自己想像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文字。
讀著這段文字,激起我思考虛構人生與真實人生的差異。霎時,「有哪些虛構人物我想認識?」是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的問題。我想了一下,發現還真不少。然而,認識卻不等於真正了解,我更期待有機的對話,在一句一句丟躑下,或許能挖掘出更多角色在被框架世界外的秘密?
卡夫卡著作《審判》(The Trial)裡的K.、塔可夫斯基電影《鄉愁》(Nostalgia)裡的詩人、「愛在日落」三部曲(Before Trilogy)女主角Celine、《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男主角李還有卡繆著作《異鄉人》(The Stranger)中的莫梭是我希望在歲末年初對談的五位人物:
K.莫名其妙地被控訴,連什麼原因都不知道。這不就是當代權力機制的荒謬?我們每個人都在那無止盡的等待中,一份份的文件資料建構了社會上的所謂「我」。當代社會不就是如此,無以數計的荒謬。《審判》寫出的故事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特別是這「現代怪獸」遍佈的社會。K.在最後一刻,沒有做任何力竭聲嘶,沒有過多的反抗,面對的是那人仍未知卻早已嗷嗷待哺的人生終點。莫梭呢?他對於死亡沒有過多的情緒,甚至被大眾以普世價值與道德觀審判他的靈魂,最後以死刑作結。那最後一刻,他卻覺得無比的釋懷,欣然接受這世界溫柔的冷漠,送自己一程。
電影中的李,似乎就是那些報紙上社會新聞的人物:喝多了酒,恍恍惚惚下把房子燒了,連帶葬送自己的兒女。但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寡言卻誠實面對自己人生大悲的人。世事白雲蒼狗,當李回到那在海邊的曼徹斯特城,過去一切捲土重來,他仍然選擇沈默。然而,一句「I can’t beat it」道盡所有的他。
詩人在義大利古城漫遊,心中惦記的仍是他的家鄉。塔可夫斯基其實將自己融入了詩人這角色,而我也曾在夢中將自己化身為他,尋找那個叫做「家」的地方。敢愛敢恨的Celine呢,她對於愛情、現代女性的看法確實就如電影裡一般嗎?她是導演林克雷特與茱莉蝶兒的創造物,那讀著日記,發現自己變了,但終究那原始的她永遠沒變的Celine。
這五位角色其實沒特殊的連結或共通點,倒刺中我心中某些點。人生歷程真真幻幻,寫字的人時常不自覺地或是無法自拔地將自己也寫進了角色裡,而讀字的人則沈迷其中,將自己置身在那文字所建構的世界。這些角色是被杜撰出來的,並非活在現實人生,但很大一部分卻極為真實。 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我不見得願意經歷,也可能我不希望再次發生。不論如何,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每個人。同時,我也從中瞥見那最好與最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