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管的那些事】翻轉吸管印象 環保吸管在臺灣

環保吸管的出現，提供愛喝冷飲的民眾，另一個既能滿足個人飲食渴望，又能稍稍減輕垃圾量的新選擇。儘管環保吸管本身存在著眾多的不方便性，然而在臺灣各地，漸漸有不少店家開始使用環保吸管取代被一次性使用的塑膠吸管。以成立於2013年的環保吸管廠商QC館為例，已銷售約三十萬組以上的不鏽鋼吸管。隨著人們環保意識漸趨濃厚，一場又一場的吸管「微型」革命，正點點在臺灣各地展開。

位於新北市永和水源路上的一家店謝謝DOUMO，從2017年1月21日開店以來即使用玻璃吸管，外帶冷飲使用紙吸管，店內也販賣QC館提供的不鏽鋼吸管。儘管成本高、清洗不易，十個月來，店內仍然從未使用過塑膠吸管。

捷運永安市場站下車，十一月傍晚的永和，涼風徐徐，路燈盞盞甫亮。幾十個剛下課的高中學生和早些脫離工作的男女們，穿梭在車站外的人行道。逆著人群，過了馬路。三角窗的手搖杯店，聚集著不少男女，耳中塞著耳機，一手托著各色的飲料，一手使力握著塑膠吸管。「啵！」含著吸管使勁一吸，沁涼滲入咽喉。

手中拿著手機定位地圖。過了數棟高大看似辦公的大樓。再左轉進入小巷。繁華的城市日常瞬間靜默，平房，機車，生鏽的腳踏車。我縮著身子走過漸漸收束的窄巷，繞了一陣。再直行，沿著手機地圖，右轉水源街。「謝謝DOUMO」招牌陡然出現在右方。似小木屋的格調，外頭放了一組座椅。隔著由木頭框在外的玻璃門望進去，棕色的木質地板和仿磚牆的吧台設計，在左右平房間獨樹一格。

羅士翔。37歲。在店裡常常是一件素色T恤，圍上腰巾，背後再將兩條長毛巾叉在腰際。謝謝DOUMO的老闆。四個孩子的爸。大學就讀中文系，以前從事飯店業，另外還在補習班兼差當日文老師。燕子是羅士翔的妻子，是一個家庭主婦，在還沒開店前，每天在家裡都忙著做好幾個便當，羅士翔的、還有小孩子們的。偶爾會嘗試新的菜色與口味，在臉書上也能時常看到老闆娘用心的「作品」。羅士翔驕傲的笑說：「那時候她做的便當真的超級棒的！不是你能想像的。」因此，燕子通常都待在廚房裡，為顧客準備簡餐、咖喱飯。

當時，羅士翔在陪燕子買菜的路上，看見離家不遠處，水源街巷子口有一家店面出租。回到家，和燕子簡單討論了一陣，便在幾個小時內的思考時間就馬上打通電話與房東簽約了。「我們沒有和別人一樣思考那麼細緻。」

然而在開店前的數個月裡，一家左思右想，仍不知道要開什麼樣的一家店，甚至最後決定開餐廳，菜單也是開店前十天才決定。

徐翌榕是DOUMO的創意總監，開店前協助設計DOUMO店內的視覺感。是燕子一家的好朋友，也可以算是燕子一家的環保啟蒙。雖然現在的工作忙碌，然而回想起燕子一家仍意猶未盡，「他們一直給人有溫暖的家的感覺。當初就給他們一些店裡規劃的建議，營造家的氛圍。」徐翌榕常常看老闆娘臉書分享新菜色，知道他們都是用天然的食材，他們會注重很多小細節。」因此在燕子一家開店前，想起曾經幾位開咖啡店的朋友使用過不鏽鋼吸管，決定送了幾根玻璃吸管給他們。

燕子回憶：「那時候我們看了很開心啊！所以我們就想說試著用用看。」謝謝DOUMO一開張，全店便開始使用玻璃吸管。數週後，羅士翔回嘉義老家的路上，看到一家文創雜貨店賣玻璃吸管，想起店內冷飲需求漸漸提高，便又多進了一批。後來認識QC館老闆朱學傑以後，又放置一批不鏽鋼吸管到店裡販售。

一直以來燕子一家其實都有環保的觀念。「只是沒有成功過。我太太有買餐具，帶出去一個禮拜後就不見了。因為我們兩個很散啊，我們連小孩都丟掉過。」羅士翔說：「後來有很多事情其實都是被徐翌榕影響的，像我們店裡的衛生紙是用再生紙製成的衛生紙，菜單也是用再生紙列印，再來就是環保吸管。希望這樣能去減少一些一次性使用的垃圾。」

2017年1月21日開店以來，每天的人潮從沒變少過。早餐、午餐時間，若沒有事先電話訂位，一位難求。打從一開始，除了德國香腸以外，所有的水果、麵包、生菜，都是一大早去採買最新鮮的食材，加上店裡多不使用一次性餐具，冷飲則是使用玻璃吸管，外帶杯也不使用塑膠吸管，而是使用紙吸管。羅士翔與燕子的用心，漸漸在附近打響了知名度。

葉梁羽是DOUMO元老級客人，現在是一名研究生，也是一位環保倡議者。2017年中因為一張「空心菜吸管」的照片在網路上傳散開來，引起眾多討論。「一開始和朋友經過這裡發現這家新開的店，我和朋友在外面看菜單，老闆後來招呼我們，我們就進去。後來發現他們是用玻璃吸管，也發現連DOUMO的衛生紙也使用再生紙製成的衛生紙，真的很棒。」偶爾只要有閒，就會來到店裡光顧。

第二次採訪DOUMO，是連假的週二下午，店內人潮絡繹不絕。葉梁羽與我在店裡趁著老闆偶爾的空閒，與老闆聊了幾句。

「會真的來光顧是因為我們環保、用環保吸管的客人比較少，大概就只有葉小姐吧！」羅士翔邊洗著餐盤和吸管，邊笑道：「不然大部分的人可能就覺得這很可愛、很酷，大概就這樣。」

「當初要用的時候，顧客會有疑慮嗎？」葉梁羽問。

「其實有疑慮的人不多，但是通常有疑慮的人我就會給他們看刷子，看完都覺得還好。而且我每天都會消毒。其實不會有什麼疑慮。」

「那成本呢？玻璃吸管其實比塑膠吸管還要貴很多吧？」葉梁羽問。

「其實成本我沒有特別去算耶。大概估計的話是十比一吧。」

一般店家考慮是否換用環保吸管的顧慮，一是成本考量，二是環保吸管本身的壞損，三是清洗的難易度，四是店內規模是否能負荷環保吸管的使用。成本上，玻璃吸管一隻一百餘元，加上清洗吸管毛刷也是相當大的開銷，一支大約七八十餘元；羅士翔提到，謝謝DOUMO開店十個月來，店內目前使用十根玻璃吸管，除了兩根玻璃吸管曾經碰到不明油污而更換、兩根因清洗不慎破損，其餘皆完好至今。

停頓了一陣，羅士翔忽然道：「我很討厭洗吸管。」

葉梁羽非常驚訝，問道：「咦，為什麼？」

「因為這個刷子，握把握久了會痛。所以我都洗完杯子、盤子，最後才洗吸管。」

我問道：「那你從開店到現在用了玻璃吸管和紙吸管也半年多了，有懷疑過說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或者考慮換回塑膠吸管嗎？」

「完全沒有，完全沒這個打算。」新北永和謝謝DOUMO餐廳羅老闆不假思索的說。「畢竟原本一開始就沒有很想要去用塑膠的吸管。多做這些真的沒什麼。至於紙吸管我覺得整這批用完我也不會再用了，畢竟它也是一個消耗品。雖然很清楚那可能只是那億萬分之一的幫助而已，但是有做總比沒做好，讓每件對地球有幫助的事情一件件去慢慢累積起來。」

一家人的生活重心漸漸以DOUMO為核心，羅士翔在吧台外製作飲料，燕子隔著布簾在廚房內製作早午餐，假日三女兒和四女兒也會到店裡幫忙，負責招待客人和點餐。原先設計餐廳時，也把家中養的七年的流浪貓的形象也設計進去，但考量到衛生問題，最後決定將愛貓放在家裡，然而在店裡仍然可以看到許多插畫和照片有著愛貓的身影。

過往商業價值導向的餐廳的空間相當制式，顧客在店內的記憶僅僅只剩座位、食物、結帳。然而綜觀DOUMO的格局，空間雖不大：四個雙人座，一個長桌，數個單人座，加上外頭的自由座，大約僅能容納十幾個人，加上老闆羅士翔工作的吧臺，和不到雙人床大小的小廚房。工作的場域擁擠些，但客人的座位卻相對寬敞。除了桌上的玻璃吸管不同其他的餐廳，玻璃牆上、吧台上有著老闆娘燕子逢節將近所採購的乾燥花，而店內深處的牆上放著幾幅畫，是羅士翔獨愛法國當代藝術家娜塔莉‧樂特富有想像力的畫作，還有燕子獨愛幾幅日本當代畫家畫在磁磚上的貓咪特寫。在小小的空間裡並存著兩人的喜好和夢想，毫無違和感。

進門後數步的距離可以看到一個矮櫃，上頭放著數十本老闆精心挑選的書籍和販售一些由環保吸管廠商QC館提供的環保吸管組。「正常狀況下平均每個禮拜大概會賣出一支，但也不是每個禮拜都有人買。」

羅士翔笑道：「第一次看到的人偶爾會好奇去看看，但我也沒特別去注意那邊有沒有少、有沒有人不小心拿走。」老闆的隨性總令人很是驚訝，我和葉梁羽甚至不免為他擔心。

葉梁羽提醒老闆：「不能這樣啦！這樣如果有人不小心拿走老闆你很吃虧的！還是要注意一下！」

羅士翔聳聳肩，笑道：「我還是相信我們客人啦。」

從一開始可說是「意外」的開店，到現在已經滿一年。燕子一家漸漸熟悉早午餐店的步調，經營上慢慢走到相對穩定的態樣，雖然獲益並不多，有時更是相當疲憊，但燕子一家仍然享受這樣的生活。「有一次甚至燕子在廚房裡面臉色發白，因為真的忙不過來，外頭客人太多，我有時不注意就一直接客人進來，但妻子已經在裡頭忙到焦頭爛額，看到我接客人就會很無奈。」

燕子笑了笑，說：「但真的，想開店並不是想營利，如果要賺錢的話，我們也不會想特別去挑食材、用玻璃吸管。我只是覺得，一個家可以共同的去做一件事情，是我一直很想要很想要做的事。」羅士翔也支持燕子的想法，也因為出自於愛，當時的他才決心辭掉原先的飯店業工作，開啟了燕子一家的開店生涯。

「能開多久我也不知道。」羅士翔坦白的說：「或許兩三年，不一定，畢竟這份工作並不是一份簡單的工作。現在就是好好過每一天。」

除了環保吸管、幾張愛貓的插圖和精心挑選的藝術磁磚，保羅·科爾賀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陳綺貞的《不在他方》等幾本受不少年輕族群喜愛的書籍，以及許多日本文學與旅遊的書籍，甚至還發現一系列的《火人》紀實漫畫，都能在不鏽鋼吸管吸管底下的書櫃內尋得到。

「有些是我的書，有些是老闆娘的書。」羅士翔頓了頓，忽地靈光一閃，道：「最近我新買了幾本獨立創作者畫的關於臺灣消防員的紀實漫畫《火人》，之前還有一套在上排，關於臺灣茶葉故事的紀實漫畫，那也是我有在關注的一些獨立創作者所畫的。」

「之後會想放一些對台灣的人事物友善的東西，還有一些環保的文宣或書籍，DOUMO想成為這樣的一個店呈現給大家。」

相較於謝謝DOUMO的隨性，社運圈的朋友熟知的「老丹」陳致豪除了平時在臉書會發表關於公共議題的意見、在許多社會運動場合可以看見他，他也是「為了海龜 玻璃吸管」創辦人之一，並經營臺中市默契咖啡。從街頭訴求到店內身體力行、自發性呼籲改變，從店內換用，到成立公司推動使用玻璃吸管，「其實會走進這樣的倡議推廣，真的還是太晚。常想，要是默契能再早幾年全面換用環保吸管不知道有多好！」

2014三一八運動之後，從四月份到隔年三、四月，一整年的時間陳致豪和一群夥伴在街頭推動臺中市「全面罷免」，呼籲汰換掉不適任的民意代表。在街頭擺攤時，很常購買手搖杯來喝，有些夥伴會使用不鏽鋼吸管，或者是自備環保杯去裝。「我們夥伴之間在想，不如我們就做幾套環保吸管自己用。大家都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剛好有位曾經在實驗室服務的夥伴，對於玻璃相關的料子很熟，便決定使用實驗室燒杯常用的Pyrex玻璃製作玻璃吸管。」全面罷免結束後，原先參與全面罷免的同事認為，或許可以成立一個組織推廣環保吸管，因此在那段期間裡，團隊夥伴們嘗試去改良、測試吸管的管徑、尺寸，到後來發展出現在這樣用一個特殊構造的盒子盛裝玻璃吸管。2015年底，網路上瘋傳海龜的鼻子被吸管所插入的影片，「為了海龜」就此成立，陳致豪還協助製作了為了海龜的商標。

陳致豪說：「這是一條沒有在原本想像中的路。或許有人會質疑我們可能消費海龜，但最一開始我們製造也不是想拿來賣，而是自己想用。看了那部影片，真的很想為環境做些什麼事情。其實換一個角度想，那時候正逢三一八學運剛結束，大家都很熱血去投入運動這件事情，工作變得不是很穩定，這種人很多。當時我們就在想，如果真的賣得動的話，能夠因為這樣提供幾個人來做這份工作的話這樣也很好。」

默契咖啡始於2006年，最早以前是使用黑色塑膠吸管，「常常看到垃圾桶就是黑色一坨都是塑膠吸管。」後來歷經一段轉型期，包括2015年部分換用不鏽鋼吸管，直到全面罷免後，批了一批夥伴的玻璃吸管到店裡試用，至今，全店皆使用環保吸管。

陳致豪說：「如果是成本上來談，我沒有特別去算，但我覺得沒什麼差別。以前買不鏽鋼一支要一百八十塊，那我店裡如果買四十支好了，就是一筆錢嘛，但你要想，就是一次花下去啊，也不需要一直換。現在是自己（為了海龜）在生產，可以用比較低的價格去給店家，像我們現在一支是五十塊一支，如果他們店裡面願意來換用的話，如果像我們一樣，買個四十支，一支五十塊，也才兩千塊。如果是就顧客的角度而言，有的人會在意是不是洗得乾淨，我就會說如果洗不乾淨，我可能會比你更慘；也有的顧客想要咬吸管，結果發現不能咬。是蠻難想像客人會顧慮的事情。」

2017年初半路從平凡轉行創業的羅士翔，和一直以來投身在許多社會運動的陳致豪，正使用各自的方式與社會呼籲和對話。環保吸管在台灣已漸漸的蓬勃發展，欲撼動消費者對於「塑膠吸管」的價值觀 — — 或許在享受之餘，我們能接受一些不方便性，為這個世界多貢獻一點。他們也用行動證明，這些不方便性並不會造成個人或店家無法負荷的負擔。

「如果環保吸管買了不去用它，其實也是一種浪費。當然如果真的能不用吸管，那是最好。」陳致豪抱持寬容的心態看待，期待人們最淺的第一步應當先存有環保意識：「人類本來就很糟糕，從各個面向去消耗地球，可能有人以為可以跨越了那條線，想說再多消耗一點沒差，但對我來講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樣想，因為我覺得我已經是有罪的人了，我能不能省一條罪下來，能省一根吸管就省一根吸管。」

「當每個人都往前推進一點點的時候，那個力量其實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