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躺著很久了。
糖尿病、腎臟差、抵抗力低下而發的燒,就讓她躺了最少五年。臥病,在床。我只能自行想像,臥著的是給晚輩添麻煩的無奈、老伴離開的錯愕(以及隨之而來的怨氣,我還記得她在阿公的靈堂罵人的樣子)、然後就是,無止盡的等待。
等待孩子進門的剎那,等待睡意降臨,等待止痛藥生效。阿嬤講話和罵人都大聲,但現在我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其實在真正失去說話氣力前,她就不太說話了。我再度只能想像,她吼一輩子的人先走了,她念一輩子的小孩,現在大多時候只能憂心忡忡地湊在臉前問,媽這樣會痛嗎?媽你今天有沒有哪裡不爽快?除了不會、沒有。她再擠不出其他話題。看著阿嬤的臉,我想到潤餅。
她做的潤餅得從早開始準備,豬肉燙熟、香腸略煎過、與豆干、薄蛋皮全部一起切成絲;高麗菜、胡蘿蔔清炒;豆芽菜、關廟麵燙熟放涼;準備一碗配牛肉麵那種酸菜、一碗糖粉、一碗花生粉;等三嬸婆鳳山娘家的潤餅皮送達,一切完備。然後,馬不停蹄地接連打電話到兒子女兒搬出去的住處,把放假睡到中午的孫子孫女叫醒,順便怒吼都幾點了還沒起床,趕快弄一弄來吃潤餅了!(掛斷)
她自己是不怎麼吃的,或吃得心不在焉。邊看一屋子的人把她一早準備的細絲狀材料包裹起來吃得七零八落,邊把剩下的潤餅皮一張張攤開、折成四分之一圓的扇形,方向錯置放在白報紙上避免沾黏,然後催我:再去包一捲!吃一捲哪夠?
我可能是胃連通記憶的類型,第二捲我通常自行決定,只包蛋絲、花生粉、糖,捲成瘦瘦小小的甜點潤餅。看著阿嬤我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