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蟑螂的程度跟我對蟑螂存在的敏銳度達到正比,不管是騎車還是走在暗巷,我總是能用眼角餘光判斷出那邊好像是蟑螂在爬,眼睛銳利的程度讓身邊的朋友頻頻稱奇。但我也不想這樣好嗎?
我會怕蟑螂的原因,大概跟小時候的陰影有關,某次跟姐姐在床上玩,突然一隻蟑螂飛了出來(大小已不可考),姐姐率先衝上前拿起拖鞋就打,誰料到那蟑螂不僅爬得快,還會飛!這一飛,姐姐不知道牠跑去哪了,而我知道,因為牠飛到我的小腿了。當下我不知道我該叫該跑該跳還是喚姐姐過來把我的腳砍了,但我的反射行為快於思考,我用力的甩了甩我的腿,但蟑螂「巴著不放」,我鼓起一種赴死的勇氣,伸手往我的小腿揮了揮,蟑螂逃掉了,我也嚇傻了,從此「蟑螂不只會飛,牠的腳還會巴著人不放」的恐懼印象深烙在我幼小的心靈。
長大後很慶幸原來怕蟑螂的不只我一個,我沒這麼奇怪,但每次蟑螂一出現,我雞飛狗跳的反應,好像特別奇怪。
在大學時期,我跟一個女生變成了好朋友,我們有一樣的興趣,一起玩社團,當然也常常一起出去玩,感情好到常常被人誤認為親姐妹。大家都知道我怕蟑螂,所以出去時一但看到蟑螂,我因被嚇到而尖叫、往後退逃跑等等,大家總是覺得我可愛(好笑?)。
有一次一起走在騎樓逛街,騎樓外面有排水孔,才剛經過我就看見有長鬚鬚的黑色蟲體從排水孔鑽出往騎樓爬來,我本能地叫了一下、一個跨步往後退退退,我說「蟑螂!」,那朋友顯然是先被我叫聲嚇了一跳,看到是蟑螂,用了隱藏不耐煩地微笑說「哈哈」。接下來繼續逛街,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怎樣,那天我看到好幾隻,在某次我又被嚇到的當下,朋友說出了「不要叫」。
我知道她可能厭煩了我每看到一次就要叫一次的反應,或許是覺得跟我走在一起很丟臉,或是覺得我太矯情,「只是蟑螂,有甚麼好怕的」她這樣告訴我。
後來跟那位朋友出去,就算我看到了蟑螂,我也會極力忍耐,心想「我只要繞過牠就沒事了。」恐懼造成的心理負擔我自己承受,不再表現出來讓她知道。這位朋友後來也沒有甚麼交集了。
恐懼無法被量化,所以可以被假裝、可以被誇大。於是我的「怕」好像可以合理的懷疑是在演戲。
過了幾年有一個曖昧對象,他覺得我怕蟑螂的反應很可愛,如果一起出去看到蟑螂,他會提早摟著我的肩膀,輕聲說「不要看那邊」,我覺得我的恐懼感被保護著,我很安心。有一次我們在房間裡視訊,聊到一半我發現我的貓對著一個角落在玩,轉頭一看,竟然是一隻大蟑螂!我慌張地問他怎麼辦,他要我去拿掃把打,但我當下實在不敢離開房間,深怕一離開我就不知道蟑螂去哪了。
於是我拿了手邊任何噴霧類的東西,防蚊液、髮膠、衣物芳香劑還有香水,猛往蟑螂身上噴,目的是希望蟑螂被噴到翅膀濕濕的無法飛行,或是誤打誤撞就這樣被毒死了更好(?)。噴了一輪蟑螂只是沿著牆壁逃,香水一噴下去牠竟然飛了!我大叫一聲、手上拿的所有東西都往下一丟、跟著貓一起逃出房間,留下曖昧對象在房間「喂?」
整理好心情,我才緩緩的邁入房間,我不知道蟑螂去哪了,這讓我很焦慮,想像牠會不會爬到我的床了,還是飛進我的衣櫃?家裡的貓似乎知道我很害怕,比我先進房間,很快的貓就坐在放書的角落,盯著書跟牆壁之間的縫隙看,蟑螂在那裏。曖昧對象不斷地說「你就去拿掃把,拿掃把打」,我聽了實在厭惡到想掛電話,但殺蟑螂要緊,我快速去廁所裝了泡泡水,回房間想也不想直接往蟑螂身上倒下去,蟑螂就不動了。
結束這場鬧劇也過了一個小時,曖昧對象還在堅持他剛剛的理論,問我怎麼不去拿掃把,我淡淡的解釋:一,我不敢離開房間,怕蟑螂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二蟑螂躲在小書桌的後面,縫隙小、東西多,掃把根本打不到牠,只會把東西砸壞;三,我根本不敢打蟑螂。「跑掉就好啦、為什麼要怕」這兩句一說出來,我就說我要掛電話了。掛完電話我打電話給人在二樓的爸爸,我才剛開口我就哭了,大哭的說剛剛房間有蟑螂我好害怕,爸爸溫柔的問我「現在呢?恩,殺死蟑螂了你很勇敢,沒事了沒事了。」爸爸還答應我下次再看到,他願意走上樓來幫我殺蟑螂。
跟爸爸講電話的放聲大哭,我才知道我剛剛有多恐懼,也知道了那個曖昧對象平常「保護」我的舉動只是要凸顯他對女孩子的貼心與大男人自負心態的表現。
一但恐懼點暴露出來,人們會依照自身的經驗去評斷這值不值得「害怕」。
有一個諧星藝人無尊他怕草,Eason怕滷肉飯的氣味,乍聽之下覺得荒唐,但那是因為我們本身不怕,不理解草跟滷肉飯有甚麼可怖之處,確實我們永遠不可能理解,也不需要,我們只需要去理解他們「會害怕」這件事就好。我也不想一直跟人解釋為什麼我怕,因為解釋起來在別人眼裡大概也不至於到害怕的程度吧。
但如果你的恐懼點來是無形的idea,人們好像似是而非的能去理解,例如不會有人去追問為甚麼有密集恐懼症的要怕一堆點或一堆圈圈;不會有人質疑為什麼有些女生有恐男症。因為他們所經歷的恐懼是旁人無法用實際行動解決的,而蟑螂、草、滷肉飯可以,所以「這樣做就沒事了,有甚麼好怕的」那個大學好友及曖昧對象總是這樣告訴我,總是想要訓練我克服恐懼,但為什麼要逼我去面對我害怕的事物?這某方面來說既不尊重我,也不理解我。
我姐大概是全世界最能理解我的人。
有一天上班,接到姐姐的電話,她說某某路正在進行消毒,要我下班不要走那裡,有很多蟑螂跑出來亂竄。我非常感動,姐姐是真的知道我沒有在演戲,也擔心我萬一去到了那條路我會有多崩潰。
恐懼造成的影響是深遠的,強迫他人去面對、去克服,只會造成心裡額外的負擔,這實在太不公平了,旁人只能喊加油你可以,但實際辛苦及承擔後果的人只有飽受精神折磨的當事人,這條「克服」的路「真的有必要嗎?」我認為不需要,困難才要。
如果有些人願意突破自己的恐懼點當然另當別論,有勇氣找出恐懼源頭,識破它的真面目,這樣才是真正的克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