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紅盒子》,心情其實是有些沉重與無奈的。
我最早接觸布袋戲的時間,或許是在五、六歲的時候,阿嬤家對面那座土地公廟,有時候會請戲班來演出野台戲吧?只不過,對幼時的偶戲記憶早已模糊淡去,而對於布袋戲的印象,也湮沒在時間之中。
再度接觸布袋戲,我已經高二,當時便是因為霹靂布袋戲,而又再次與布袋戲結上緣,時至今日,也不算斷過。但是霹靂布袋戲這種精美戲偶的布袋戲,又與傳統的掌中戲有極大的差別。有的掌中戲能做到的技巧動作,電視布袋戲反而因為戲偶變大而做不出來了,或許,傳統要走出一條創新的路,總要犧牲掉一些東西?
《紅盒子》不只述說了傳統布袋戲在延續與傳承上的困難,記錄了一項即將走入歷史、放進博物館的傳統技藝,同時也呈現出了李天祿、陳錫煌父子之間的一種在血緣上、感情上都矛盾難解的「結」。在我看來,整部紀錄片瀰漫著一種無奈與堅持的氛圍,對父子關係的無奈,對布袋戲沒落的無奈,以及對於布袋戲的堅持。苦苦支撐,只希望這項傳統的掌中戲技藝可以繼續傳承下去。
在將近兩個小時的影片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大概是訪問大弟子的地方吧!從「田都元帥之後會傳給誰」作為引題,在大弟子的回答中,提及了布袋戲團過去與現在的經營方式差別,「學者」這類人以及「文化」這個詞給予傳統布袋戲的限制與衝擊。由學者定位的文化內涵,對於傳統到底是一種扼殺,還是一種生機呢?
「祂(田都元帥)要是到我這裡來,我當然也是早晚三炷香去拜祂啊!不然能怎麼辦?」
「你不是傳承藝生嗎?」
「那又怎麼樣?大家都在作假的啊!政府知道啊,大家都作假的啊!」
這是我對大弟子的數個訪談鏡頭中,最有印象的幾句話。寥寥數語,卻滿是對於傳承的無奈,不是無心傳承,而是對於在不利於「傳承」的大環境中的力不從心;「大家都在作假的啊!」更是一種對環境、對時代、對政府聲嘶力竭的吶喊與痛心。影片中,有好幾個段落或是鏡頭,以背板貼著總統、部長等紙條的空椅子,以及一個一個先行離場的官員來凸顯政府嘴巴上說著重視,實際上卻輕視的言行不一,逢場作秀。戲雖然是假的,藝人的情是真的,卻遇上了一群只知道操弄宣傳工具,假意支持傳統文化的政客們,如何能不感到失望呢?
「戲迷其實早就散了,戲台也被其他娛樂所取代」點出傳統布袋戲的式微已是現在進行式的事實,一句「台灣社會或許不再需要布袋戲了」更加深了傳統布袋戲已經逐漸被時代遺棄,被人們遺忘的處境。或許傳統布袋戲終究會走向消亡吧!就像皮影戲,或是其他已經不再被搬演的演出形式一樣,成為擺放在博物館的文物中的一員,只能靠著文物、文字、影像紀錄去述說它曾經的輝煌與頹敗,予人一個想像的空間。
《紅盒子》花了十年的時間拍攝,然而在這拍攝的十年間,抑或是過去的無數個十年當中,老一輩的藝人皆已遠走,與陳錫煌同輩的人,不論是樂師也好,同行也罷,都年事已高,有些更已在拍攝期間過世,又是一代人的凋零。一代人帶走了一個世代的故事,能被流傳的自是慶幸,不能被流傳的無疑十分可惜。
或許有人會問:「不是還有電視布袋戲嗎?這樣也不能說布袋戲已經不行了啊?」的確,布袋戲依然以另一個方式活躍於時代的舞台上,但是電視布袋戲與傳統布袋戲也存在著極大的差別。電視布袋戲的戲偶更大,更精緻,更華麗,透過剪接、特效以及現代化的配樂也讓它更符合現代人觀戲的喜好,但是在許多操作上,卻已經比不上傳統布袋戲操偶時候的細緻。有些技藝,傳統布袋戲做得到的,電視布袋戲卻已經做不到了。
建廟不容易,技藝的延續也不容易,但是時代的變遷,人才的凋零,都讓傳統布袋戲近乎如夕陽殘照一般,等不到宣告振興的黎明。
「或許你最後拍出來的,是一群人的悲歡離合吧!」
或許在不知道多久以後,也只能向傳統布袋戲說聲再會了吧!那麼就再看它最後一眼吧,或許這真的是最後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