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片名就解釋一切的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2018/11/0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一個台灣的酒家女被大陸男子吃乾抹淨,一宗駭人的懸案到了香港才能水落石出,要談論《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要小心翼翼的避開政治是不可能的,它如此哀傷又如此囉嗦,彷彿一個老婦在你身旁巡迴往復。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是日後一部難以售出版權,給他國改編的作品,那不只是因為他的故事與現實的地理緊密咬合,而是連裡頭的人物都都被鎖定在特定的環境「中國」,這個中國不是在史書或幻想裡那個文本中的中國,而是當下的中國,在那開頭在森林裡雲裡霧裡的男女親密戲結束後我們尚不知前頭的人骨會在後頭起怎樣的作用,所以我們也陷入了雲裡霧裡的狀況,緊接著從高空開始,一連串如幽靈般飛行的鏡頭便將我們帶入一個廢墟般的城市,又聚焦在一個少年的奔跑中讓我們以離地的方式進入這個城市,這不只是個故事將要發生的舞台,同時也是作為隱喻存在,這些舊樓與貪塌的碎礫外,都市正要包圍進來,因此隨後演出的產生的少年所屬的民眾與官方起了衝突也就是可以預期的,彷彿怕觀眾看不出來一樣,婁燁又假官方代表唐亦杰之口,向與拆遷工人起衝突的民眾大喊:
「為了要有完整的家,才必須拆除各位的家」
除了字面上的意思,同時也指涉著「歷史」,因為歷史是一個人之所以是他所棲居的對象,也是一個國家之所以存在所棲居的對象,聽起來這樣的連結有點生硬,但是只要我們結合整部電影的懸念:「是什麼殺死了唐亦杰」,無論從什麼層次上回答,總總是「過去」,總總是「歷史」,無論我們用什麼樣的字眼、什麼樣的形象去指稱它,它總是這部電影所有問題的解答,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除了死者唐亦杰及其妻子還有女兒跟他們的朋友紫成一家,這部電影還要扯出一缐好似黑色電影主角的楊家棟,這個大陸警探遊走在這兩家的女人間,偏執的試圖從她們身上找出事件的真相,而這些女人往往既是引領者也是捅刀者,他意外被牽涉進這個事件,被牽涉進這兩家的歷史,卻發現越是探查,真相越是黑暗,甚至他自己也被拖進黑暗之中,直到在香港才取得關鍵性的突破。在他逐漸的探索之中,這些有頭有臉的人何以會落的比當初未出人頭地時更加狼狽,甚至是喪心病狂的真相逐漸水落石出,然而他也發現真相是致命的……
「喪心病狂」既是對裡頭人物的最佳形容,也是對婁燁那大量的手搖鏡頭的最佳形容,在開場那一長串令人歎為觀止的幽靈飛行後就轉為了大量的手搖,彷彿這個作為旁觀者的幽靈走到了這些涉案人身旁,婁燁吃了奶的搖動鏡頭來提醒中這一切榮華富貴是多麼令人目眩神迷、天旋地轉,其實大可不必,因為故事本身就能給人這樣的感受。所以本片大多時候觀眾在摸清了婁燁的套路後,其實是會有點不耐煩的(加上裡頭又充滿著各種嘶吼的家暴實錄)由於劇情實在太好猜,所以觀眾的樂趣只剩下角色的視角身上,在楊警探那邊我們有了一個黑色電影的主角,可以照看他到底有多倒楣一而再再二三的在女人身上栽跟斗,而另一邊我們看到了在政經界可以呼風喚雨的非貴族上層階級(他們不是來紅色貴族)可以欣賞,得力於楊警探的努力,我們看可看到他們怎麼起家,這些表面風光,作為政府首肯代表各種正面價值的權貴內部早已腐爛不堪,如同他們的女兒小諾所指責的,「你們自己髒,還要把別人弄髒」唐亦杰與林慧,姜紫成與連阿雲(哪個台灣姑娘會叫這種名字?就算為了搭上片名的「雲」也犯不得加個「阿」吧)作為一種典型,指涉了中國許多幹著只能做,不能說的權貴亂象,他們既是用來表揚國力進步的門面,也是用來表揚傳統價值的門面(好人好事代表、十大優秀青年、百大優秀企業家等等你可以想的到的年度頭銜)同時也是腐敗最容易滋生的起源,各種意義上的濫交,無論是男女關係的濫交還是政經互利的濫交,他們的「髒」並非他們家庭逐漸失控的原因,相反「覺醒」、「愧咎」等等自我反省才是,而這之中最致命的就是基於「真相」的反省,所以林慧早期曾進入精神病院,因為他們所在的世界就是不夠髒就無法向上的世界,任何基於良知的對「真相」的渴求更是最要不得的,在那裡,任何概念的純淨都只能是表面的妝點而不能是實質上的純淨,他們可以攔下警察的案子,可以讓媒體替他們洗地,必要時還可以賞記者幾個巴掌,但無論如何「良知」是最要不得的,你不夠狠,就會被自己的競爭對手,或是後來居上的下級幹掉。
但既要滿口道德,又不能真的遵守口中的價值,人要怎麼做才不會發瘋呢?
你需要的是雙重思想。
在這樣的國度,所有對於「歷史」、「記憶」、「過去」等等的反思都要放一邊去,最好就跟對待舊樓一樣通通拆掉,許了諾一覺醒來就該忘掉,然後為了國家作為一種經濟機器的運作,你又要站出來伴白臉,裝無辜,讓媒體把那些站出來抗爭的人拍成不文明、未教化的暴民。
一個合格導演應該是能用鏡頭傳達意念的而非台詞,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裡有一場戲是林慧與連阿雲兩個女人在車上吵起架互搶方向盤,當鏡頭拉遠我們可以看到在她們開的彎彎曲曲的路之上是一片霧濛濛的森林(也就是片頭第一個出現的場景)而在霧濛濛的森林上是一片霧濛濛的城市,由上而下可以看到最上的城市就是作為國家門面,也可以看成他們平常賴以示人,既光鮮亮麗又摩登的外殼,在下一層則是在城市以下,那些可以隨意濫交的情慾空間,最後則是出現在我們眼前,兩個女人毫不掩飾的暴力空間,這一段畫面表現了這類非貴族權貴的行為分層,由向展演對象最多的城市,到特定對象的森林(情人或政治目的的情慾)最後到只剩兩人的赤裸暴力(在這空間幹掉另一人沒人知道),而另一個顯現這些非貴族權貴本性的重要的畫面是唐亦杰、林慧、姜紫成三人看著燃燒著的台灣女孩連阿雲,火光打在他們臉上,縱使他們此刻的眼神富含情緒,但絕不包含憐憫,因為他們在冷靜善後這方面是專業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可以爬到他們的位置,他們也許並非惡魔,但為了自己的前程,他們本能性的做掉了自己的親友(誰說跟你一家親就不會動你?)更別說連阿雲那不純的成分了。(她是個出生台灣的酒女而非出生大陸的高學歷女人)
最後必須要提一下小諾這個角色,她作為這些非貴族權貴的下一代,她本身對上一代造成的醜惡歷史感到羞恥與不齒,但她並不會因此想與他們切斷關係,因為如果如此,她擁有的優渥生活也會毀於一旦,小諾可以說明卻指涉了如今中國年輕人們,特別是其父母在這廢墟與高樓病立的世界中殺出重圍,位居高位的(當然從廣義來說,他們都是祖國的孩子,既嚐到了祖國的經濟果實,不免就背負了原罪)歷史真相對她而言,只是令她痛苦又捨棄不掉的陰影,所以她沈溺於扮裝,正如她的同門齡人們(如同那些被冠上精日、精美、精x等等的年輕人)用其他國家的文化把自己包裝起來,更好的就是離開大陸,甚至只是到香港也好。
似乎這樣就可以逃過他們所要背負的血腥歷史及其責任。
但這是有可能的嗎?
婁燁用敘事結構回答了這個問題,到了電影尾聲,開場那呼嘯而過的幽靈又飛行了一次,只是這一次我們看到第一次時我們沒看到的橋段,被大人們稱為「有自己的生活」、「不懂大人的世界」,好像白白淨淨的純真女孩親手推下了自己的父親,原來就連象徵全新開始的年輕世代也早就沾染了滿手血腥,而一切都被封死在如敘事時序一般的迴圈之中,來回震盪著,每一次震盪,就增加了一點真相,就增加了一點絕望。
影片最後,隨著片花滾動著,一幅幅這些非貴族權貴的生活影像被打在螢幕上,那是他們看似幸福的生活記錄,也是在正片中完全缺席的細節(我們在正片中鮮少看到他們的生活,因為正片事件發生時他們的生活已幾近崩潰)也是這些人所代表的人物類型的階級呈現在大眾面前的正向形象(幸福家庭作為一種守序工作,精忠報國的保證)然而此時上頭的影像格外諷刺,因為我們,早如那無所不在的幽靈,那風中由雨構成,若隱若現,來去自如的雲,飄過所有他們所有不想被外人所見的私密時刻。

ps.最後附上同名歌曲,1993年由台灣歌手孟庭葦 所演唱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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