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Macbeth馬克白改編的影劇作品非常多,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 )1948年的版本、2015年由麥克‧法斯賓達(Michael Fassbender)演出賈斯汀克佐(Justin Kurzel)執導的版本,這兩部遠不及我們心中黑澤明的改編神作─《蜘蛛巢城》。
論氣勢與演員本身由內而外所散發的底蘊,奧森威爾斯與麥克‧法斯賓達都遠不及三船敏郎深受能劇表演形式下所呈現的模樣。連麥克‧法斯賓達都表示黑澤明的《蜘蛛巢城》是他最喜歡的馬克白改編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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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內容,奧森威爾斯與賈斯汀克佐的版本均貼近莎士比亞的詩意對白(poetic dialogue),但以觀賞經驗角度顯然《蜘蛛巢城》更能貼近大眾,更能傳遞故事精神。The New York Times評論指出,即便《蜘蛛巢城》沒有原本莎士比亞華麗的詩歌,但其在所有莎士比亞改編的電影作品中仍名列前茅。
《蜘蛛巢城》電影讓2010年Brooklyn Academy of Music當中Next Wave Festival戲劇節中,有一齣繞過莎士比亞原作直接改編 《蜘蛛巢城》作為舞台劇發表「
The Throne of Blood 」。這個改編看來非常奇妙,一位黑人演員飾演當年三船敏郎飾演的城主,西方臉孔講英文台詞作日式裝扮,這文本迤譯是轉了又轉,一轉再轉。
片中聲音的作用 片頭一開始沉重的擊鼓聲、鑼聲、笛聲,塑造出肅殺與蕭瑟之感。笛聲宛如要奪命催魂似的悠悠,片頭結束後,鏡頭轉至煙霧瀰漫杳無人跡的蜘蛛城,在合唱詩歌淡出後是山上狂吼颯颯的風聲。
風聲,一直是帶有懸疑恐怖氣氛的類型片中,能有效挑起觀眾不安情緒作用之一的音效,只需要不同表情的風聲變化,就能有效取代對白與說明情緒。
And the sound-track is interestingly filled with all sorts of harsh and eerie noises.〈New York Times〉本片充滿各式怪異、生硬的聲音(紐約時報)
聲音所象徵的存在與虛無 片中的馬蹄聲、古戰場、怒髮濃眉幾近誇張演出的三船敏郎與士兵,在黑白視覺上與聽覺上宛若潑墨般的剛烈。但陰晴不定的風聲迷霧、鬼妖婆、以及城主鷲津之妻走路時發出的聲音,以一種近似魑魅的虛無魅惑之姿微妙平衡了整部片,這些聲音都有各自象徵隱喻之意。
鬼妖婆之聲,刺穿撼動堅不可摧的權力 在此特別提出兩個女性化身(聲)的重要場景,一個是當城主與手下在暴雨的蜘蛛林中迷路時伴著一陣雷響,妖婆笑聲自天而降,鷲津城主兩人手執武器快馬加鞭離開樹林,山中妖婆的笑聲迴音混著打雷聲效,噠噠馬蹄聲與馬的嘶鳴聲、兩人陽剛的吆喝聲,對峙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欲念),營造出一虛一實之間的對應。
當兩人來到妖婆的小屋,妖婆卻只是用微弱低吟與幾乎無調性的方式,宛如從地獄入口,氣若游絲對兩人道出城主預言的魅惑人心之詞。
這番話就像蜘蛛精口吐白絲,慢慢將兩人之慾念像張網般籠罩。評論指出鬼妖婆所轉的紡紗輪,其實也象徵命運之輪;野心、背叛、最終死亡的循環。
鷲津之妻淺茅的聲音象徵 鷲津之妻的出現和妖婆一般,冰冷無調性的講話方式,幽幽的搧風點火鼓吹丈夫應當殺主奪權。不僅畫面上使兩人在話語權上各自角力,從面部表情、聲調與音色聲線也呈現極端對比。
鷲津的語調鏗鏘有力有節奏,妻子的話語幽微冰沁像是地獄之聲。關於淺茅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聲音象徵;Lei JIN分析得極好:「淺茅身上絲綢和服所賦予的柔美婉約視覺象徵,在她碎步滑行之際,和服下擺摩擦木地板時的窸窣聲反使她成了一條惡毒、滑行前進的蛇。 」
再加上夜裡烏鴉不祥之叫聲出現三次,隨情節推移一次比一次更強調殺主之時已到來,急促短笛、鷲津弒主後返回房的不安急促喘氣聲,即便是一大片無語的空白,就算是黑白影像,我們彷彿也能目睹染上鮮血的牆。
日本能劇(Noh)風格的影響 能劇是一種介於「表演」與「祭典」之間的藝術, 主要的登場人物大都是鬼魂 ,在歌隊低沈的吟唱之下,演員帶著面具,緩步移動。 能劇的樂器由小鼓、大鼓、太鼓、以及笛子四種組成 。 (林于竝教授-〈
能劇、舞踊、歌舞伎 日本傳統表演藝術精髓 〉)
BFI網站有篇訪問〈
Kurosawa on Kurosawa 〉,是1964年黑澤明接受長期致力研究日本電影的學者
Donald Richie 訪問首次出版於《Sight & Sound》。其中關於《蜘蛛巢城》黑澤明是這樣說的;
「我想製作馬克白的電影,但問題是必須轉化為日本思維的馬克白。這故事廣為人知,但日本人對於巫術與鬼魅有自己詮釋的方式,因此我想到能劇,將能劇演員移動身體的方式、走路的姿態與風格等應用在電影。」
戲劇性的沉默、環境音、能樂(特別是高音長笛與鼓)作為象徵載具來探索命運、野心和毀滅的電影主軸 。(Lei JIN)
因此透過鷲津與妻子透過風格化表演以及圓環般限縮內爆的聲音維度,傳遞了人性權力慾望、背信、 道德等議題,都與能劇傳統息息相關。
《蜘蛛巢城》"風格化表演"和"角色面具式的呈現",凸顯沉默的強度與密度,也深刻影響戲劇張力,連帶使演員必須同樣在一大片沉默與沉默的段落空隙中,保持專注。這樣的沉默能加深陰暗面,因此黑白片版本其實更勝非黑白片中,繽紛色彩所分散黑暗的力量與濃厚。
不論是戲劇張力、演員在能劇形式下的肢體演出獲各式環境聲音設計等,黑澤明統合各種元素下所道出的人性寓言,讓人不寒而慄久久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