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全為虛構,以藝術家 Wolfgang Tillmans(同性戀、影像創作者)及其作品作為引子,希望能帶給讀者不一樣的想像世界。
「如果我說:這個『森林』就是座通往地獄的門,
你還會再盯著它看嗎? 甚至是勇敢地向前一步?」
Tillmans 忽然走到我旁邊,低聲地說著。此時的紅色塗料,在我眼中像是鮮血直流的孽靈,他們被囚禁在 Tillmans 黃綠色的窗框內,壓抑著激昂的情緒,顫抖著、嗚咽著,彷彿小池中的錦鯉,看到我便瘋狂地開著口,好像要跟我索取些什麼?或者妄想吞噬掉我,他們的眼神如嗑藥般迷茫,但卻能感受到心智的堅定 — 那就是對即將面臨的煉獄,感到痛苦與害怕。
一股冷流從我頭炸下,是下起了雨嗎?不,我向上一看,是這些餓靈欲深谿壑口水,才發現我已踏入飄散著罪惡的黑暗森林,餓靈乾嘔著、扭曲著,一道閃電霹落,將牠們變成三隻野獸,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粗壯的腳摩擦著灌木叢,一邊發著低吼,一邊傾瀉著作嘔的惡臭。倏地,在兩聲的短鳴笛後,一位穿古羅馬裝的男人(註1)乘著飛快的火車撞了過來,我「醒」了。
一切似乎都回歸平靜,就像是一開始盯著畫面看的樣子。古羅馬裝的男人消失了, Tillmans 還在這幅影像前,看似很享受自己的想像,我從展場的地上爬起,正要咒罵,發現整個身體狹滿了水珠,疲累湧上心頭,我感受不到被撞的疼痛,因為,我知道我還是在夢裡,眼簾不受控地被地板的引力拉下,但迎上視網膜的不是一片難以描述的黑暗,而是乳白色的、如牛奶般的泡影,彷彿我的軀體整個掉入福馬林罐中。
定神一看,許多黑色的懸浮物像心臟般跳動,並漸漸成長,這些懸浮物像黴菌般讓人不悅,一點一點飄散在環境中,如果這時我置身在北京,肯定懷疑這是PM2.5,但乳白色的環境告訴我並不是,這些黑色如煤炭的雜訊蹣跚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如眉毛般的線條,有時,是浮在乳白色的背景上的,我想伸手觸摸,但這些絨毛卻似乎遠在千里之外,不,或許,更像是虛擬實境。
Frieschwimmer 40, 2004 Unique C-print
一道閃光霹靂而下,眼前變成一片白,隨著眼睛適應後,一道熟悉的聲音璇過耳際,「這是暗房設備打的畫面,很酷吧?」 Tillmans 說完笑了幾聲,也許是看到我畏縮、困惑的樣子,他又再補充:「這是光的鍊金術,與其說這是攝影,不如說我在繪畫來得更貼切。」
「所以……我們現在的這一切,是你創造出來的幻境嗎? 我是說……一切的一切, Paul ,還有剛剛的風暴……。」 與其說這時的我,是個毫無背景知識的嬰兒,我更會說是像個剛踏出洞穴的囚犯(註2), Tillmans 笑而不語,彈了彈手指,如翡翠似的綠色像布幕般降了下來,黑色絨毛聚攏成一條管子,或者,看似是一條環狀軌道。
「要不要去參觀一下錫安(Zion)(註3)?我的朋友。」
Tillmans 優雅地說道。 一眨眼,前面爆出兩排白色氙氣燈,冷冽的白光讓我打了一個寒顫,Tillmans 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隨他走了上去。
這種感覺很奇怪,我想不起我是如何「進來」這個 Tillmans 創造的異世界,又或許,更精確地說,在廣泛維度下,我很有可能是被提取「出來」的,而我所生長的地方、我一直相信的真實世界是個「母體」?
Tillmans 好奇地打量著我,我也回以眼神,這個年近50的德國男人不知道何時已刁了根菸,吞雲吐霧了起來,把整個車廂弄得煙霧遼繞,這個男人脫下黑色夾克,並用舒服的語調說著。
「星星很有趣呢!我從小就喜歡看星星,
用天文望遠鏡看及用肉眼看的感覺很不一樣……。」
「所以你才創造了 Paul 嗎?那個手舞足道拿著天文望遠鏡的可愛男人,他幾乎就是你的影子呢。」我回道。 Tillmans 笑了,雪白的牙齒閃著光芒,但又像流星般,拖著焦紅的尾巴一閃而過。
「這是我五天中創造的第200個 Paul 了,但我還是回想不起 Paul 忠實的樣子,
儘管你碰見的那位跟 Paul 很像,但我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哪裡怪怪的。」
他搔著頭,眉頭緊皺,我感受到這位優雅的紳士正慢慢喪失希望,頹喪的表情堆滿整個臉,我說:「別急,上帝第六天才以自己的形象創造出了人類,有耐心點。」我拍了拍這頹廢男人的肩膀,接著說:「你喜歡觀星,你也知道,用不同的儀器觀看天體會有不同的畫面,那你怎麼只單單用肉眼來改良你的 Paul 呢?」
「唉,生命是一襲長袍,爬滿了蚤子。(註4)」Tillmans 吹了一口煙圈,煙圈冉冉上升,隱沒於火車的天花板。
註1: 藉但丁《神曲》的劇情敘寫,此男人為古羅馬詩人普布利烏斯·維吉利烏斯·馬羅(Publius Vergilius Maro),維吉爾對但丁說:「你不能戰勝這三隻野獸,我指示你另一條路徑。」維吉爾帶著但丁走過了地獄與煉獄。最後,由但丁暗戀的情人貝緹麗彩·波爾蒂納(Beatrice di Folco Portinari)陪他前去天堂。
註2: 藉用柏拉圖的「洞穴理論」,洞穴中關押著終身囚禁的犯人(一般的人類),他們只是在觀看這整個世界虛假的投影,他們不知道這些是不真實的,直到有一天,將某一位囚犯鬆綁,他轉頭一看,刺激的燈光讓他產生痛苦與困惑,更多的是錯亂,如果讓他走出洞穴,到了地面,他肯定會特別彆扭、神經錯亂,璀璨的陽光會使他睜不開眼,開始時什麼都看不見。慢慢地他也許會適應看見的新鮮事物。其過程也許是首先識別光影,然後是水中的倒影,最終才是人和事物本身。如果往上看,他也許會先習慣夜晚的星空,然後才是白天的日光,最後他也許才敢於直接目視太陽,從而感受太陽的獨特之處。只有這時他才能理解,太陽造就了光影。有了這些經歷和認識,他應該不再願意回到洞穴,去探究那裡的光影學問,獲取其它囚徒的讚譽。如果他回去了,囚徒遂會將其當成神經病看待,更糟者會將他處死(先知的下場)。
註3: 電影《駭客任務》中屬於人類的唯一淨土。
註4: 引用自張愛玲《天才夢》,她說她的藝術天賦就像華美的袍,而低能的生活能力是蚤子。她可以獨自領略生活的藝術,但是,面對與人接觸,那咬囓性的小煩腦,卻是她所不能克服。她是個天才,卻又是個生活的低能兒。我藉此句話來隱喻 Tillmans ,自嘲自己是影像創作的天才,在情感面卻不是這麼擅長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