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最好再繼續滑妳的手機,看哪一天我會不會把那手機給砸了!」就算我待在房間內,頌賢的聲音還是大得驚人,大得沒有人聽不出他的憤怒。
但,我沒法不這樣做,真的。
頌賢從美國回來,也不過就只是七個月前的事情,原本期待了多年的狀態,等到真的進入了,卻令人窒息般地無法適應。
我是以潔。三年七個月前,還是一名本地品牌公司內的行銷人員,那一年我30歲,在自己辦的生日趴上,碰見了從美國讀完書回來的頌賢,他吸引我的地方,不是什麼顯赫的家世,不是ABC血統的帥氣,而是那一張開口說話就盡顯露的霸氣。
「行銷人員?我不知道台灣也有品牌在做行銷?」
「什麼意思?你認為台灣人普遍缺乏品牌觀念?」
「不是⋯⋯」
「?」我狐疑地看著頌賢。
「我認為台灣沒有人懂品牌觀念!」
我很想說,頌賢只是個尚未出社會的年輕人,因為他當天的打扮看起來,讓我不會懷疑他每個傍晚都在公園滑著滑板。但是第二次我和他見面的時候,卻是在我們公司裡面,他穿著西裝,和我以及我們老闆在會議桌上開著會。
頌賢提出一個驚人的案子,那是他在美國的團隊可以做得到,但是在台灣根本還沒有人有辦法想像的創意。
最後,我那台灣人的老闆,沒有採納這個提案,但,我卻被他過剩的自信以及口才給說服了。我深深地,被他給吸引。
於是我們開始約會,開始交往。
「我很想留下來,可是我必須把美國團隊的事情處理完,我才可以回來台灣和妳一起生活⋯⋯」
「我等你。」我說。
於是,在我30歲那年,我與頌賢交往了三個月後,他就飛回美國,處理他在美國的業務,他答應我,之後會飛回台灣創業。因為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往人生後面的道路走下去。
然而,計劃通常只是屁話,這段遠距離戀愛,一談,就是三年。這三年裡面我飛過去五次,他飛回來十次。我不想去描述這段時間對我來說有多麼難熬,我們曾經在電腦螢幕前爭吵痛哭了幾次,也曾經為這段感情,打了多少中英文字。該慶幸的是,我們熬過了,頌賢終於在七個月前回到台灣。
頌賢是個言出必行,必且事業心極重的男人。回到台灣的原因,其實並不完全是因為我的關係,而是他的某部分人脈,在台灣提供了一個機會,在評估過後,頌賢決定回來台灣創業。
然後,他要我,進入他的公司上班,並且,從我家搬到他的公寓和他同居。
這些事情都在他回台灣後的一個月內發生。然後,我和頌賢的相處關係,就直接從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遠距離戀愛,轉換成24小時都乾瞪眼的近距離戀愛。
這轉換,一開始只是讓我的生活上不習慣。畢竟這三年來我都是利用通訊app與他聯繫分享,這下子每天看到他的臉,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會好一點。更糟糕的就是,只要一點口氣不對,頌賢就會不開心。
原本我的生活裡面被我家人,大學同學,還有舊同事的出遊,逛街行程給塞滿(為了彌補頌賢不在的空虛),如今,我必須把所有的約會都推掉,只為了就算假日都要陪頌賢出門開會的工作。
或許是因為住在一起了,頌賢不太會和我聊什麼感情事,一睜開眼,他喝著我幫他泡的咖啡,看著手機裡面的產業新聞,他就會開始問我今天工作的計劃。報表哪裡有問題,哪個部門的誰誰誰最近績效不好,哪個客戶提出什麼抱怨等,想當然爾,這和我期待頌賢回來台灣之後的生活,一點都不相符,於是相處不到一個月之後,我們就開始爆發口角,甚至一次又一次,公私不分地吵起架。
「我和妳談公事,妳可以不要她媽的和我聊什麼fucking心情嗎?」
「妳別走!妳不要每次吵架到一半就離開現場,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妳不要對我不講話,然後回到房間裡,一直和別人app⋯⋯」
「妳最好再繼續滑妳的手機,看哪一天我會不會把那手機給砸了!」
我知道我這樣的舉動的確激怒了他,但我實在無法不這樣做。如果我不在當下離開現場,打開我的通訊app的話,我真的會和他硬碰硬。
在說了無數次之後,這一天晚上,頌賢又在家裡面和我聊天時,忽然討論起行銷計劃不夠創新,接著對我大發雷霆。
我不但整個心情崩潰,還大哭了起來。
「哭沒有用,妳要想,妳要想出好辦法,我們的公司才會更好⋯⋯」頌賢依舊沒有理會我的感覺,不斷地大聲地強調他的公事。
我只能逃跑。
就像每一次爭吵一樣,我只能躲進房間裡,打開我的app,滑動著。但這一次頌賢是真的火了,他不像以往會待在客廳,讓我們分處不同空間冷靜,他這次像是發了狂似地追進來,並且對著我吼叫。
「妳真的不要惹火我,我問過朋友,他們都懷疑,妳是不是外面有別的男性朋友呀!不然怎麼每次吵完架都跑進來看手手機⋯⋯」我傻了,不知如何應對,但頌賢並沒有停火。
「手機給我,我看妳到底都和誰在講話⋯⋯」可能是因為朋友的煽動,才會讓頌賢這次如此動氣,他不但不讓我有講話的空間,還直接把我的手機搶走,另外一隻手擋著我,不讓我有機會把手機拿回。
頌賢一看手機螢幕,整個眼睛瞪得更大,臉上表情進入一種我沒看過的盛怒狀態。
「Jessi,我好想妳⋯⋯」
「以潔,我愛妳。」
頌賢看著手機螢幕念著,先是搖頭,再用他那快要噴出火花的眼睛看著我。
「Damn it,我真沒想到,妳是這樣的人⋯⋯」
看著頌賢的反應,我哭得更加傷心,幾乎說不出話來。頌賢整個人也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似地,似乎再也沒有力氣對我說任何的話。
我癱在床上,頌賢則是站在床邊低頭不語。我搖著頭,奮力地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希望可以將該說的話講完。
「⋯⋯頌賢,你,你看清楚,看清楚⋯⋯那是我和誰在對話⋯⋯」頌賢聽完我的話之後,好一陣子沒有反應,最後才緩緩地,再將手機拿到自己的眼前。那一瞬間,我才總算,看見我認識的頌賢,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表情,從憤怒轉為平靜,進而出現了愧疚以及憐惜的情緒。
「那些話,都是⋯⋯你在美國的那段時間,我們的談話記錄,只有那段時間裡面,你才會說你想我,說你,愛我⋯⋯每次吵架,我如果,不進房間來看這些你說過的話,我就無法相信,你就是我愛的那個人,我就無法,和你繼續下去⋯⋯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們兩個人的心,在遠距離的時候比較近,在近距離的時候卻比較遠呢?」
頌賢看著手機螢幕,聽著我說的話,默默地,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