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熟睡的小雪那張留著幾分稚氣的臉,想起阿蟬在茶檔里曾對我說有關女人怎看待青春的一番話。
「女人有許多小秘密,細小到一根毛髮,身體上每一個毛孔。不像你們男人,好像你現在額頭長了顆痘痘,左手手臂長了一條又黑又長的毛,鼻孔里那堆雜草叢生和頭頂那堆亂草相影成趣。你看看你的左手無名指與右手的無名指根本是後天搞不好在甚麼地方給弄歪了。」
我跟隨著阿蟬的引述,先摸到額上那顆可能吃咖里後上火的痘,接著才留意到左手手臂上那條不顯眼但存在的黑色長毛。手指挖進鼻孔內和感受著忘了梳頭的一頭亂發,這兩者如何能達到相影成趣的地步。的確左右手的無名指有著很大的差異。男人真的可能就是連自己的青春期是怎渡過的也記不起來。
「所以女人對每一分一秒都很清楚對身體所產生的變化。哪你明白女人為甚麼需要不間斷地對著鏡子了。誰能瞭解到一隻成蟬在地穴里那三年是怎樣過的,當它脫離黑暗,終於可以當眾展示她的璀璨美麗的青春時,浪漫與步向死亡的心境,糾結啊!我們都是以肉體牽引著我們的思考。所以年華逝去上了年紀的女人在意外中能救活過來的比較少也比較困難。」
我的青春期倒是白白浪費掉的了。我拉起長褲細數我有多少根腳毛?發覺自己那雙腿有很多不知明忘記怎弄到的傷痕。我怎可能跟女人去比,她們能夠仔細地掌握著每一個小時內所帶來的些微變化,每根汗毛有若一個小生命。難以想像的女人,難怪阿蟬那麼抓緊她所余無幾的風韻,每次在床上都施展她的肉體能釋放出最大的能量。可惜的是,她的肉體已跟青春絕緣。一隻垂死的天鵝。
小雪十多年後就會像今天的阿蟬。香港的今天就像小雪,擁有無敵青春的肉體,任由颱風四季大自然的摧殘也無所懼。像一朵盛開燦爛的花,在有限的時間內被消磨後,凋殘萎縮到死亡是必然而無可抗力的事。
怨恨的眼光,嘴巴輕描淡寫地咒罵這段空床獨守的痛苦。垂死的秋蟬發出微弱掙扎之回響聲在耳際蕩漾。我的無知怎可以理解女人獨守空帷暗長嘆,芳心寂寞有誰憐的悲慘。一口氣喝下那杯熱奶茶,跳進駕駛艙,依照編輯指定的時間地點抵達將要伏擊的某大紡織廠的大老闆。那張A4的任務擇要明顯是針對該老闆的怪誕不經與離奇的私生活為主題。這種沒譜沒底的跟蹤,耗時兼且未必能在一個夜裡就能取得讓人驚喜驚訝的意外收穫,耐性是狗仔隊基本意志與強大好奇心的考驗。成積可能是零分,浪費了人力和資源。惟有橫渡長江的決心,要不就淹沒在滾滾長江東逝之水里。
一位身材略胖的中年婦女步出紡織廠後,登上一輛平治190D的轎車。四十五分鐘後,那輛馬屎綠色的平治車在西環水街的茶檔停下。幸好我沒及時拐進這條狹窄的單程車道上,被阿蟬看到就有可能暴露了不該暴露的臉孔,猶如當眾露體般尷尬。下車在拐彎的燈柱後窺見住在阿蟬隔壁房間的被通緝少女從大樓內走出來,嘴唇咬著沒有濾嘴的煙,跳上平治車。我也跳上我那輛柯士甸1300尾隨,在經過茶檔門前,把靠近窗門的手臂擱在窗邊,以便擋住自己那張醜陋的臉容,避開阿蟬那雙妖豔的眼睛。幸好經過地獄式培圳,剛才少女躍上平治車的瞬間,我手中的照相機已被按著快門按鈕的食指像開車的一檔轉換到二檔般流暢,不用經過大腦思考就拍下六張清晰的照片。跟在平治車大約五十米後面,好奇心與良心正在衝突著有關若果刊登這樣的照片,少女有可能暴露了她的避難所所在而遭到警方的逮捕。這位女老闆是同性戀好愛者?這個是有價值的亮點。在某紅綠燈前,把原先的菲林回卷到菲林筒內,再換上另一卷新菲林。這行為代表我的良心已有了決定。至於這位中年同性戀女老闆在接下來的幾個晚上,從不同的仲介人介紹下,不同身材的少女少男分別出現在我鋒利無比的鏡頭下,從走進偷情時鐘房到步出門口,甚至被我攀上電燈柱拍下忘掉拉上窗簾的床上照。鐵證如山的後果是大紅包一封,內里有一百大元的賞金。名片上的職位是高級記者。我對小雪說這真是開玩笑的級別。高級妓女我聽說過,高級會計我也聽聞。為甚麼高級記者會讓我覺得彆扭呢?揭人家隱私的事怎說也不見得高級。良心告訴我這種事有違背我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