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虛無縹緲、高深莫測,且雲深不知處,但卻力透紙背,後勁十足。
正如阿部寬所飾演的園藝大師中村有朋所說:「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但你可以選擇用什麼樣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而今,不論是眼見為憑的視野,或是歷經歲月洗禮後的記憶,都成了陳團英的原著小說、林書宇的電影改編,用「借景」打造出的《夕霧花園》。
《夕霧花園》今年入圍金馬獎 9 項大獎肯定,改編自馬來西亞知名作家陳團英的同名小說。故事的背景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英屬馬來亞被日軍佔據,一對姐妹張雲林(姊姊,李心潔 飾)、張雲紅(妹妹,林宣妤 飾)被抓去戰俘營,而在日軍投降後,獨自逃出的姊姊始終對不幸罹難的妹妹感到自責不已。決定代替妹妹完成建造花園的遺願,並且向隱居在金馬崙高原的日本園藝師中村有朋 (阿部寬 飾) 請益。
本片雖是講述馬來西亞上個世紀的悲劇,但在電影中不斷映入眼簾的,反而是一個與世無爭世外桃源,如此的恬淡、溫柔,這就是向回憶借景、也用未來借景,讓時間貫穿其中。使得鏡頭前的人事物都有了生命的記憶,因為過去就是建構未來的動力。
電影巧妙的並置、交錯二戰期間、1950與1980年代三個時空,李心潔在本片中雖未與張艾嘉同框出現,她們分別飾演年輕與耳順之年的雲林,先後站在同一條故事軸,互相交織出強大的互文關係,也使得陳團英的文字不但更紮實的深入歷史的土壤,更在林書宇所執導的大螢幕中造就了具國際觀、情感連結的力量。
借景,是古典園林建築中常用的構景手法,是有組織、有結構性的將視力範圍內的景物,藉由藝術的呈現,建構到園林的視線中。林書宇借用了視覺與心靈的景物,是一種暗喻,以回憶、情感、時間、氣氛為素材,在一個視覺範圍內,藉由大自然的景物,與人工打造出來的花園,產生緊扣的連結,再透過鏡頭的折射,講述上個世紀馬來西亞的風雨飄搖。
因此,不論是出現在造景的施工過程、在雲林的瞳孔中,妹妹的話語裡、在雲林背上的刺青等等,支持一對關在戰俘營的姐妹的求生意志就是一座花園,而這座花園也投射於雲林與有朋的愛情。
借景可以是喻示,也是預示,代表了有朋對雲林的愛,以及雲林在心靈陣痛後所產生的漣漪,更爆發於在浴池與有朋的既愛又恨的魚水之歡,以及三位日本官方人員來訪後,他們在餐桌上因國族問題而產生的爭吵。
當雨季來臨時,戶外的造園工程停擺,但身體與心靈卻無法抵擋那股情緒凝聚的創作力,有朋用雲林背上的鞭傷,造就另一個用生命刻劃出的「花園」,他以金馬崙高原為輪廓,並且勾勒出一朵櫻花,代表妹妹的葬身之處,也在背上的某處留有一個長方形的空白,那片空白,不正代表妹妹一直嚮往的夕霧花園嗎?
阿部寬在電影中飾演沉穩的日本園藝師,在他的詮釋下,造園不只是一們藝術,更是多了富有禪意的修行,充滿了超然脫俗的人生哲思。這位隱居於山林中的大師,總是惜字如金,在語文上大量留白,但卻感受到生命外推的力道,文字表述相當精練,讓回憶去填補一切。
誠如李心潔在訪問中所提:「日本園藝跟修行有關係,有極樂世界的感覺,很寧靜,對生命的智慧,幫助雲林從痛苦中走出。」因此,更可感受到有朋的沉穩,是經過多年修行而養成的,與雲林的遺憾與愧疚造成的悲憤不安,一開始形成對比。
《夕霧花園》為李心潔的睽違大螢幕四年後的力作,今年入圍了競爭激烈的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實至名歸。她所詮釋出的雲林,心中雖然充滿了激昂澎湃的國仇家恨,但最困難的是要將這樣的情感壓抑,恰如其分的節制,與妹妹所共同構思的「花園」,也在劇情的流動中,輪廓隱隱清晰了起來。從她的瞳孔投射出的,是一種霧濛、唯美的反饋,也正是整部電影的基本色調,當然,美術設計蔡珮玲功不可沒。
張姐選擇在本屆金馬獎的「最佳女配角」獎項中「缺席」,雖略感可惜,但無可置疑的是她的表現使得這部電影的情感後勁十足。在影片尾聲,年長的雲林把那疊塵封多年的信件遞給老友Frederick,請他將當年的日本死刑犯的家書幫忙寄出,與過去的自己、有朋、妹妹和解。
這就是無止境的愛,跨越了國界,穿梭在時空裡,笑淚兩忘於那朵櫻花與那四塊石頭圍成的留白,這就是歷經三十個寒暑所造就出的「夕霧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