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科外語戲劇公演的幕前與幕後光陰

如果可以，我也想用言語或文字傳遞我的所有情感，但事實是，再多文字也無法完整言敘過程中的好多感動、好多緊張、好多羞赧、好多不捨······

這些聽似十分淺白的詞，其實秘藏著好多個月的深刻體會。

最近與一群大方愛著彼此的人日夜相處，即便我們一個月前仍是點頭之交，現在已是家人般的知己。但有時候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如同橡皮筋，不知怎麼地就在興高采烈之時彈開了，也許是時光，也許是事件。於我們而言，是一部戲，是一間在Gilead小鎮稱做The Spitfire Grill的餐廳。

故事要從2019年初時概述起⋯⋯

當季節還停駐在隆冬的二月末時，我的二年級下學期開始了。開學首要之務就是選課！為了平衡課業之外的規劃，學期初只選了13學分，但要如何達到下限16學分，卻又不致造成負擔呢? 於是我開始不斷思考、找尋各系嚮往的課程。

「這學期的戲劇課單純希望大家享受其中，三年級上學期開設的課才會真正預備公演。」

系上的同學都這麼口耳相傳，我於是抱著懷疑的心態去上了第一堂課，結果竟真的很自在！課堂前半小時先跟著影片進行發聲練習，接著Agnes帶領funk肢體律動，儼然是一堂輕鬆的「有氧舞蹈課」，而且之後連續兩週都如此模式，我便滿懷信心地加選這堂剛好三學分的選修課。

然而，加退選時間結束的那週起，週一早晨的教室開始不再閒適。每次上課我們都在認真排戲、排舞而非有氧運動，自行摸索戲劇這個領域，沒有老師指導。甚至曾經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同時排練兩部戲的劇本片段，密集練習後多次於台前呈現，事後才瞭解目的其實是為決定年末將演出的戲碼為何。

時光荏苒，五月時負責老師James有次認真凝望著我說：

"Your character is promised, and that will be the leading actress." (妳之後的角色是確定的，女主角。)

聽完我先是發楞，後是擔憂。因為我從未想過之後要參與戲劇公演，畢竟這將會佔據生活極大一部分、需投注高度時間成本。清楚自身不是個能同時專注很多事情的人，當時也只想繼續忙碌教學工作及團契幹部，便禮貌性地點點頭，迅速轉身離開了對話。

六月，一方面在團契看見能起身承接社長的新秀，一方面也很意外今年公演沒有敏感議題，不必在為戲犧牲與慾望間徘徊，上演限制級戲碼。專案經理Zion又不斷反覆勸說，提出各樣困境與論據希望我理解，我便認真將公演列入時間規劃考量。

幾番禱告之後，內心平安，遂決定於下學期續選戲劇課。儘管與各樣靈魂交流才是我心所向，所以暗自希望可以是戲份不重，卻可以認識各系朋友的輕鬆角色！但後來仍選擇不預設期待，只願能在被妥善安排的角色上盡力扮演。

九月中，大家開始如火如荼地試鏡，週日、週各一場戲劇公演，即兩場卡司，因此會有兩個女主角名額。畢竟舞台與掌聲不是我的舒適圈，更遑論音樂劇主角所需的高音技巧，從始至終就沒有想要得到大角色的想望。當好幾個人在試鏡女主角時，我也只是在日常全體排練時提供能力範圍內的指導，也將上台呈現機會全數給讓，心想這樣能少經歷一次怯場的不安。誰知我不論怎麼逃避，James直走到我面前說，他們之中不會有任何人取代我，他們要爭取的空額只有一個，上學期我練的女主角戲分決不會白費……截至當時，我都從未開口說過我願意演Percy這個女主角！這天之後，大局似乎已定。

「妳也感覺很有野心。」

有次排練時，正在努力甄選女主角的她望向我說。

我不喜歡「野心」一詞，聽起來有些許嘲諷意味，但我以收到稱讚的正面態度回應她：

「會形容一個人有野心，一定看見了她的「認真」吧！」

她下頷很輕很輕地點了一下，似乎正拚命讓自己思緒跟上我的話語。

「他總說我是個很認真的人。」

我望向三十公尺外的摯友Zion，並繼續解釋道：

「是真的喔！他時不時就會睜亮雙眼這樣對我說。一開始我也不相信，可到後來細細回想自己的各樣舉動，好像真的滿不簡單的。」

忍不住捧腹大笑了一下剛說出這句話的自己。就像是很難相信自己的影子也很漂亮吧，我們看不見自己的背面，只能由信任的人分說。當下我的腦中突然閃過這樣的意念，她仍十分專注地與我對視著。

「上學期末當我選擇要全心努力戲劇時，我辭掉補習班教課的工作，也放棄承接團契社長的職務。即便這般選擇跌破眾人眼鏡，甚至會有『妳沒有真正想清楚』的聲音出現、以極具說服力的前輩之姿苦勸，也沒有影響我的決定。」

「妳也是不能同時分心太多事情的人對吧？」

她熱烈地回應我，臉上揚起了笑容。

我們是同類人。

接著，她和我分享了她的故事一段時間後，再度提問：

「可是妳的堅決和信心是來自於時間的累積吧，我沒有啊！」

她的表情不再從容，能清楚感受到想要爭取角色的急迫。這樣的氛圍讓我不免緊張了一下，在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我透露著無奈地對她說：

「我也不堅定啊！縱使上學期末就已經清楚被告知確定會飾演這屆公演的女主角，我卻依舊沒有任何舞台慾。這也是為什麽當時我仍執意承接社長職務，完全沒有因為得到了亮麗的角色而考慮演出這屆戲劇，應該說，自大一入學起就沒有考慮過參與幕前出演，幕後的美宣、攝影或燈光更像是我的樂趣和專長所在。後來仔細想了想，上學期都已經熟練了半齣戲，便在禱告之後放棄社長一職，暑假出國時，特別找親契熟識的聲樂家學習發聲等技巧，以備到時角色不時之需。這暑假和PM聯絡的時候，我也在電話裡問他有沒有別的人選，只要有，我願意雙手送出角色給更適合且喜愛的人。」

她的表情漸透露出理解，

「我的堅決和信心主要是關於心境，關於認真面對我已獲得的角色，這個要被眾人一次次放大檢視的位分。妳的面向較落在對自己能力的認可吧！我還在瘋狂努力著勇敢被注視，以及練習唱歌和揣摩情緒啊，根本babystep。」

那晚還聊到了如何內心建構場景等等的體悟，我記得我邊說著，自己也邊豁然開朗了，好似在沒有鏡子的地方清楚看見自己的臉。縱然戲劇是陌生的領域，但平時累積的閱讀及拍攝經驗，也就是對生活一定程度的理解，使我對飾演的角色不知不覺有了更深、更厚重的認知，這是始料未及的。

十月中，公演負責老師James表示希望我們男女主角能在謝幕時擁吻，以滿足觀眾對視覺衝擊的需求。但這件事我和男主角Dylan早在九月開學時就敞開心談過，重點倒不是要未戲劇犧牲與否，而是大家期待的吻戲與床戲都不符合這次劇情，便和其他演員平心靜氣地尋找相近替代方案面對。

記憶裡最可愛的瞬間，莫過於第一次在表演廳彩排完整下半幕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已經決定透過公主抱取代吻戲，這般文化更貼近這齣劇設定的時空背景。

我們幾位演員坐在相應位置等待下場戲開幕，D突然從後台快步走到我跟前，言語中帶著些慌亂地說起謝幕時的公主抱應該如何如何，我邊聽邊專注地點頭。

「那⋯⋯我們要現在試一次嗎？」

空氣還在流動，時間還在走動，只有我的思緒還靜止不動，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啊，就是現在了」這樣的心情。

「可是你要小心哦，每次我自己跳起來都能感受到自己沈甸甸的體重。」

他的眉目稍稍舒展了一下，如大浪未襲來前的小波動，我的內心還是十分憂慮卻不敢言述，擔心加深他的緊張。想起前一晚他說過的，感到害怕的話可以將手勾住他的後頸，好，就這樣做吧！

緊緊閉著眼睛，雙腳騰空，身旁一些輕輕的尖叫聲此起彼落，一派歡慶的氣氛。我記不起他的表情變化，被抱著旋轉時只望見四周的紅色布幕，這顏色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克服了攀爬一座山嶺的艱辛，實際上克服了平日的害羞。

「其實妳不重！」

落地時我已經羞赧地答不上話，點頭回應後只顧著衝回座位，準備拿起酒杯進戲：”Come alive."

十一月起，週末及週間高強度排練戲劇，每句台詞、每個轉音都下足功夫，日日周轉於表演廳與練習室之間。承受著巨大壓力之下，睡眠品質不佳，好幾天習慣藉茶飲裡的咖啡因驅走瞌睡蟲，身體似乎因為慣性刻意被振奮而不適，飲茶後幾小時開始就會感到一陣強烈倦憊，像是頭部被用力拉出水面，身體卻在水壓下沉載那樣的無所適從。 後來又不自覺生了幾場小病，心快無餘力照顧自己的身體，卻被身旁的其他演員、舞者細細呵護著，他們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接送，讓我這個單靠十一路公車往返校園的人，竟然自九月學期初至十二月中公演結束都沒在排練後凌晨獨自走回家過。

這個團隊太有愛了，「就像家人。」套當中每個人的話說。

只是公演的前一週，還是無跡可循地感冒了。好不容易努力練唱了幾個月，很擔心因為喉嚨不是而前功盡棄，於是在開演前有了空前的壓力。

整整三週時間沒回台北，雖沒與家人、舊識見面，但有教會裡身處相同團隊的大家關心、為我禱告，真的溫暖至極！公演當日下午還收到爆笑的訊息，A在群組傳了一張湯瑪士小火車裡的Percy截圖，說果然我飾演的Percy needs mercy，因為火車的汽笛聲真的很高音……

開演前，Zoe衝過來握住我的手說一起禱告，希望我像前一天為她禱告那樣，讓上帝也幫助我。接著，Dylan和我在道具組旁邊的小空地邀請身旁許多人圍成一圈禱告，深願交託緊張與憂慮給祂。最後，畢業的Ray也回來了，換我緊拉著他的衣袖，拜託他立刻為我代禱，身旁的Camel也和我們一起牽起了手、閉眼睛專注禱告。當然，台下好多團契朋友、熟識的長輩和媽媽都坐在觀眾席為我禱告著，還有願意僅向學校收一機價格、卻用心帶了三台攝影機及攝影師支持我的Sam哥也在鏡頭後為我祝福禱告。

兩個月前我問Sam哥：

「雖然當初是我主動洽詢您，但後來我們都發現這分明是虧本的案子，就讓學校請往年都出單機的廠商來錄影就好！請問您為什麼仍願意接下這個案子？」

「當作服事（為了上帝的緣故）啊！透過拍攝支持妳！」

還清楚記得看見這則訊息時，我的眼淚潸然流下，不僅是戲劇團隊，連同教會的家人都在透過禱告和真實行動給予滿滿的幫助。

記憶回溯至倒數五分鐘開幕的時刻，大家都還在相互擁抱及話語貼心鼓勵，舞台上的桌面竟然有幾張大大的字條寫著「加油！你們很棒！」走經過再次確認道具位置時，無意間望見紙條，眼淚倏然直下。倒數一分鐘，隨著燈光漸暗，主持人在幕前開始講話，我仍因感到畏懼，潰堤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只能用拳頭竄緊麥克風，不讓啜泣聲傳出，再不停用衛生紙擦拭涕淚。直到紅幕真正打開的前一秒、場內燈光全暗之時，我才閉上眼睛決定豁然一搏，將自己身分全然切換至Percy。

"Percy needs mercy." 相信祂就在我身旁。

演唱過程中雖喉嚨依舊不適，但幾首高音高曲都平安呈現。僅管沒有達到練習時的最佳狀態，但整齣劇沒出大差錯、並且觀眾眼神投入至極，這般成果我已經滿心感謝！

"The Spitfire Grill may not be much, but it is home."

最後一幕戲中，Hannah 牽著Shelby與我的手娓娓說道。

這同時也是我們所有幕前幕後的內心話吧，過程中不論練戲效率高低、疑惑與無奈不斷，我們都相互鼓勵、配合，渾身解數演出了另一個角色。那個角色將永遠都在，也許是在龍潭路或校園的角落看見未撕下的海報，也許是雲端無數張的照片，也許是談天間時不時會引用到的台詞，回憶會帶領我們尋回當時角色下的心境、尋回2019年彼此的模樣……

此篇不只作為接受系刊採訪文稿的回應，也謹獻給所有投入公演的所有家人。

雖職務細節太多無法提及，僅能透過幾張有限的合影聊表心意，但一切的一切我都存記在心。謝謝你們幫助我成就Percy這角色、妥善營運The Spitfire Grill！

事實上，早在去年十二月公演之前，我就已經開始零落地記錄心情，謝幕的隔日，亦開始藉著尚新鮮的回憶依循時間軸整理、書寫，產出的過程斷斷續續，直至七個月後的今天才順利將全貌躍然紙上。

究竟是什麼緣由導致這篇如此難產呢？我臆想是因為這些文字承載的重量過於巨大，將近十個月的日夜心神，需要相當多心神才能爬梳出簡要心路歷程，捨棄不提那些數不盡的、再美好不過的相遇，那些我獨自出門排練前因為過於緊張、害怕唱高音與受焦點注目而致的眼淚與禱告⋯⋯

He is good all the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