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
結髮爲妻子,席不暖君牀。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
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養我時,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歸,雞狗亦得將。
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腸。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
勿爲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
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復施,對君洗紅妝。
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一拜天地,拜——」身形富態的司儀高聲喊著,四周洋溢著歡聲笑語與一片喜氣。
今兒個是村子中楊家大姑娘和村長家獨苗苗的婚禮。在這淳樸的小村子裡,一場婚事兒算得上是頂頂的大事兒、喜事兒了。
要知道這世道這幾年也有些亂了,在這光景,有個喜事兒沖沖喜,刷淡這些日子的陰霾能是個多好的事兒啊!
「二拜高堂,拜——」村長和村長媳婦正坐在小夫妻倆前頭,臉上的表情滿意極了。
「常子他家可真真是好福氣呀。」「就是呢!」底下的婦人們交頭接耳地說著。畢竟擱這村裡誰不知道楊家大姑娘是村子裡最漂亮也最能幹的姑娘呢?能娶到這媳婦兒——唉呦!那可不是天大的好福氣嗎?看那身段也是個好生養的,多叫人羨慕呀!唉呦!都怪自家渾小子沒這福氣和本事……要不然這樣好的媳婦兒誰不想要呀?
村長倆夫婦顯然也都聽見了底下鄉親們的交談,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燦爛了。自家的媳婦兒那麼多鄉里鄉親的都認可,可給了他們多大的面子呢。
「夫妻對拜,拜——」小夫妻轉過身來面對著面,相對躬身而拜。純情的常子笑的像個二傻子似地,雖然自個媳婦兒被紅蓋頭蓋住了臉,可常子也能想見自個媳婦兒羞赧地叫人心動的模樣。
「看常子臉紅囉!像個小姑娘似的。」「得咧,那是高興的呢。」底下的小夥子看著自個兄弟喜悅的模樣,笑著打趣道。一字一句中滿是赤誠的祝福與對自個兄弟抱得美人歸的歡喜。
「送入洞房——」隨著司儀喊出了最後一句主持詞,底下傳來如雷的掌聲與陣陣賀喜的祝賀聲,洋溢著和樂與幸福,快樂的情緒讓人歡喜。
可不料世道無常。
翌日,當常子媳婦和常子相偕走至廳堂,新婦跪下奉茶後,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公婆帶著笑意的臉龐,而是兩個勉強勾勒起嘴角笑容、眉眼愁苦的模樣。
「常子媳婦啊。」公公先開了口,「今個兒官老爺到了村子裏頭,說到、說到……」張了張口,有點掙扎地繼續說道:「咱家常子得上戰場去哩。」
常子媳婦的笑容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一時間,錯愕與茫然齊齊湧上心頭。
他們才剛新婚……怎麼、離別怎麼能來的那麼快呢?
她滿腔新婚小媳婦的喜悅被現實衝擊的化作了陣陣不捨,低下了頭,緊緊拽著自家夫君的袖口,彷彿能通過這個動作挽留住他。
「今個兒午時前,咱們村裡年紀到了的小伙子都得要去河陽了,你們、你們抓緊時間道別吧。」公公抓住默默垂淚的婆婆轉身便走,不敢回頭看新媳婦臉上的錯愕與絕望。
捫心自問,要是自家姑娘遇上了這樣的事兒,他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
可他又能怎麼樣呢?官老爺臨時下令,他們也只是個小老百姓,又能怎麼樣呢?他們能反抗嗎?反抗有用嗎?這兒有那麼多相識的親戚鄉親在,他們能反抗嗎?反抗失敗了事小,但失敗了拖累的無辜人們又算是個什麼事兒呢!
可叫兒子與兒媳婦兒新婚就要離別又是個什麼遭心事呢?
村長越想心頭越悲,但他們撐死就是個普通的莊稼漢,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第一次這麼的無能為力,卻也想不出任何的應對法子。
村裡的人都說,那楊家大姑娘就是個苦命的。
可不是嗎?好好一個黃家大閨女的嫁到村長家裡頭——村長家獨苗苗哩!聽起來像是個天大的好事……可到頭來,丈夫在新婚隔日就得去了沙場賣命,什麼時候能回來,還有沒有命能回來也是沒個準數的。
但偏偏倆人感情好,村長夫婦也都還健在,那姑娘也不肯和離另嫁,只得在那守活寡。
那是個癡情人啊。
日日夜夜,只要幹完了活,有得那片刻閒暇便趕至村口往外張望,盼自家的夫君回來。
可她日等夜等,等的人瞧著便心生不忍,丈夫還是沒有回來。
這愛人毫無音訊的日子也不知她是怎麼能熬得來。
也有人憐憫、同情她,在暗地說著:「要是自家姑娘家攤上這事兒,肯定不嫁了。」「要是知道自家女兒嫁給一個征夫,還不如趁她還小的時候就把她丟在路邊呢!現在也不會看著就心裡難受。」
姑娘娘家也是心疼她的,不只一回的要她回家,別在村長家等著了。
村長家人待她是好,可自個一個在家裡守活寡,丈夫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來呀,這沒個依傍也沒想過以後嗎?
等了這麼多年,大家也都不看好這事兒了。
可這姑娘家心硬的很,怎麼也聽不進去。
她不管自己一個沒個孩子以後老了該怎麼生活,也沒有那心思想這些。
她開始有了禮佛的習慣,日日夜夜的,不是在村口盼著,就是在佛像前跪著。
那模樣虔誠地叫人難受。
她盼望著天上的佛祖、菩薩保佑她一回,保佑自家夫君在戰場上少吃些苦頭,保佑自家夫君有一日能從戰場上安然歸來。
她磕頭、誦經、抄寫經書、茹素。
有人說她癡,也有人說她忠貞不二。
但最多人說的就是傻。
楊家大姑娘從自己的青春年華熬到了滿頭華髮。
周遭一起長大的小姑娘早就子孫滿堂,而她卻在侍奉公婆老死後也沒去其他地方,只守著那棟老房子,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待在那兒。
她不肯走,也不願意走。
她說,她是害怕愛人回了家鄉,卻找不著家。
可一直到她死,她的愛人也沒有回家。
她的墳向著河陽的那片戰場,像是在昭示著儘管生命逝去,這場漫長的等候,也不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