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蚋堡殘花》玖、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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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漸往,不經意間已近臘月。

天氣比起前一陣,雖有清冷,白日間卻又更熱人,日夜溫差大,讓人連穿衣都穿得亂了方寸。那期間,我也有幾次在經過萬華時,繞去西昌街晃晃,見著美麗姐與惠君姐就與之閒談;相較之下,已不如初見那回尷尬,閒聊的事情也多了些。這日,我往板橋尋朋友去,但他臨時來了電話,說得改約;那時我已騎車在新海路上,不過朋友家裡有事,順他方便我也就作罷。


時間這麼空了下來,我隨意遛達一陣,就又騎過了橋,回到萬華。既然來了萬華,我也就想去看看兩位大姐,於是買了點心、飲料過去。不過,到了那騎樓下,也許時間尚早,不見惠君姐、美麗姐;我瞧瞧時間,決定稍事等候,便一人在那裏獨自吃喝了起來。


「今天都沒來啊,」我一邊吃食,還自己喃喃。

「那我買的就太多了。」


或許時候尚早,這騎樓下還沒什麼人,我稍作休憩,一邊翻書亂瞧。約莫過了半個鐘,渺見麗娜姐徐步走來。我闔上書,一邊瞧她,待她靠的近些便與她打了招呼。


「早啊,麗娜姐。」麗娜姐見我,稍微笑了一下,便到我一旁坐著。

「早啊,小弟弟。」


她手往包包裡面掏去,出來就是一盒菸,拿出一根菸叼起,隨手也遞了一根到我面前,我乾笑一聲,搖了搖手。

「沒事兒。遞好玩的,早明白你不抽菸。」她點著了菸,沒多久呼了口氣出來,白煙徐徐飄出,轉而冉冉升起,壟住麗娜姐那一臉粉嫩。


「麗娜姐,沒問過妳從哪裡來?」

「我嗎?湖南來的,住在常德市,聽過嗎?」

「常德?」我沉思了一下。

「哦,就是武陵吧。那邊怎麼樣?」

「武陵?就是了,以前叫作武陵。風景好,還熱鬧的呢。不過對我不是怎麼好的地方。」


麗娜姐又吸了一口菸,隨手從我腳邊袋子拿了一瓶飲料。


「能喝吧?反正夢露美麗都沒來。」

「哈哈,可以啊,我也沒特地只給誰喝。」我笑笑。

「少矇我,看你這麼些日子常來,就跟夢露美麗聊天,飲料點心還不買給她們?」

「麗娜姐不介意,也能常聊啊。」

「我就省了。外頭來的,過兩年也會換地方,等咱們熟了,沒準兒又要換地方,也見不著我了。」


我聽著麗娜姐這句,知道話裡還有話,卻很淡薄。


「小哥兒,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哦,叫我稘宥就行了。」

「稘宥?像女孩兒。你父母怎麼給你取這麼個名字,也不帶點雄壯威武什麼的,怪不得你落在這兒寫字。」我見她臉上略帶幾許調笑;或許我算是習慣了美麗姐的玩笑,麗娜姐說這話的時候我卻真覺得有趣。


「那麗娜姐的名字是什麼?」

「本名?我啊,叫作劉芳。」

「劉芳?」我不覺語尾音調上揚。

「那我是不是叫你芳姐?」

「叫我麗娜就行了,芳姐是家鄉那邊人才叫的,你叫我麗娜,習慣些。」


習慣些?我聽了這話,點點頭,明白了。

不似惠君姐,我看著麗娜姐,感受到她的坦然。這不僅是接受在這地方的一切,感覺上更像是出外拼博的遊女,若從這來說,怎都不覺得她像個流鶯。

以前,我認識不少網友,有上海的,有廣東的,總之是各地都有,可能運氣不差,都認識一些開朗的。他們說話共同的特質,都是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或許在軟體上,他們都是來交朋友的,也因此格外開放吧。


同時,聽著麗娜姐說話,這份直截了當也將那股身在異鄉的獨立感毫不掩飾的表達出來;那話裡我明白了,她可以做個好人,但不會跟你做個熟人。對麗娜姐而言,古道熱腸不過是家鄉習性,那日我尋美麗姐,麗娜姐的熱心幫忙確實只是順手,她也能夠與你談天說地,講點生活,但她不會因此與誰熟悉,因為這裡之於她,終究是異鄉。


所以,我不必叫她芳姐。


在這裡,她就只是麗娜,喚她那個芳字的人,都只會在家鄉……也或許,她不想在這邊有人稱她芳姐,久了,怕自己把這也當成了家,去哪兒都不對了。

「稘宥小哥,夢露來了。」

「啊,」我旋即往桂林路方向瞄去,果然見到夢露姐正走過來。

「又來啦。」惠君姐一旁拉了椅子,隨手拍拍便坐下。


每回到了騎樓,惠君姐說話便顯得沒精神。我隱約有感,我能在這與夢露姐說話,大約都是因她對這工作的心不在焉,想當初我見她那殭屍模樣,不難理解,到了今日亦然。


說這秋日雖然炎熱,但若到了騎樓下,卻很涼人;我才意會周遭人穿著與我格格不入,不說夢露、麗娜,其他漸漸來的幾個姨姐們都還穿的清涼,而我已經著起輕薄長衫。


「美麗姐今天好慢來。」我看看時間,已過了平時她會來的時候,不過我瞧一旁惠君姐,似乎不覺奇怪。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美麗什麼時候來。」我見惠君姐掏了打火機,卻停下沒點火。我靜靜瞧惠君姐,她像在思索什麼,不一會笑了起來。


「哈。可能就不來了。」

「啊?」我一時間不明白惠君姐的意思,但看惠君姐笑,似乎也不那麼糟。

「美麗姐怎麼了嗎?」

「怎麼了嗎?」


惠君姐慵懶地重複起我的話,一邊還伸懶腰,打了個大哈欠。我瞧著惠君姐那酥胸簇起、雙臂互攬曲直的身線,倒是傳來一股悠然。這麼段時間以來,我倒少見惠君姐這般自在輕鬆;雖感覺好,卻一時不知該皺眉還是微笑,只得傻愣愣的等惠君姐再說話。


不過惠君姐沒有很快說話。


她伸完懶腰,把手又再放下來,菸也不點了;我突然有感於惠君姐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落寞,她一身悠然倏忽散去,方才那雙手現在屈抱胸前,因伸展而暫時纖美的腰身也轉而蜷曲了。


「你叫做稘宥?剛剛才聽到麗娜這樣叫你,認識這段時間都不知道你名字。」我稍稍登神,覺得這話接的有些怪,但也就答。


「對,」我搔搔頭。「許稘宥。」

「哦。」惠君姐對著空氣揮了幾下手,接著重新拿起打火機點起了菸。

「前兩個禮拜吧,美麗突然說他想要去找個工作。我跟他認識不算久,可是我知道他做這行很久了。」


聽惠君姐這麼一說,我斗大眼睛閉不上,直盯著美麗姐常坐著的那張椅子上瞧去。


「美麗姐想去做什麼工作?」

「蛋糕店。說你買的蛋糕好吃,他就想去學做蛋糕算了。」

「哈,」我不自覺呆笑。

「覺得好笑嗎?」

「抱歉。夢露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惠君姐瞥向我,吐了口大煙,惹的我嗆,趕緊揮了揮手驅散這煙。

「那你笑什麼?」

「不知道怎麼說,但覺得美麗姐個性一直都很可愛。」

「……。」


惠君姐一臉面無表情看著我,原本那眼神像審判,這下慢慢的變了微笑。看起來,惠君姐有話沒說,我自個兒踹摩惠君姐那個微笑,大約也曉得。現在我明白了那落寞從何而來,在這騎樓下,美麗姐若不在,都可說是少了一部份的生活,美麗姐可是姐妹們的一大樂趣。


「夢露姐……會覺得無聊嗎?」

「沒找我就算了,無聊什麼。」


我見惠君姐這這副德行是生氣了,還是悶氣,悶的可重了。雖說相識不久,不過感情要好,看醫院那樣子就知道了。我不禁竊笑,這時倒感覺惠君姐像個孩子,有氣也不說,悶的自己好疼。我見惠君姐如此,便調皮起來,輕輕說話戳戳她。


「夢露姐,不要生氣嘛,你們不是住同一個地方嗎?要找美麗姐很簡單啊!」

「幹你爸的誰要找他,怎麼不是他來找我?」


我藏起笑,拿出紙筆開始寫點東西,稍作沉默。過一會兒,才正要開口與惠君姐說話,不過方抬起頭,我隨即噤聲。或許是因為我坐著的關係,視線低。騎樓下,散進來的光近半被遮擋,一個老年人挑了挑下巴,朝著惠君姐示意。我意識到,便趕緊低下頭,沒看惠君姐,但心裡翳上了一層不愉快,難以言喻。


這大段時間,我似乎都忘了在騎樓下的,那是夢露。

縱然我心裡都認那是惠君姐,但現實裡,只要在這騎樓下,坐在那椅子上,誰人看她都應該是夢露。


至於是不是惠君?不重要。怎麼會重要?夢露負責的,就是一個一個將男人們領進房裡,托好他們的命根子,把他們溫熱的臭錢給榨出來。


這當下,騎樓化作了一個既奇異、又拘束的場所。我見到那老年人走出來時,並沒有見到惠君姐,在我印象中,她都會陪著那些客人下來,但這次沒有;那巷弄的空氣凝結了起來,隨著時間過去,那些結塊而沉鬱的空氣慢慢紮實,堵住了整個口子,不論是誰穿過去,都紋絲不動,直到惠君姐終於出現。


我皺眉,雖然瞧不見那些空氣,卻感到一種黏膩。


惠君姐走出來,緩慢坐去一旁椅子上,我與她相視,她則回以一個無力的淺笑。這騎樓,儼然變作了牢籠。一條條摸不著的欄杆並列矗立,即便走了出去,有些人的身上仍會纏著這些黏膩的空氣,而惠君姐就是其中一個。


我再難按耐,大大呼吸一口,再吐出來,接著便用力闔上本子。


「夢露姐,肚子餓了吧?」惠君姐聽我這麼說,猶疑了一會兒,明白了我意思。

「好啊,我請你吃飯。」

我本想請惠君姐吃頓飯,沒料到卻被將了一軍;幸而我感覺到惠君姐的心情是輕鬆得多了。


「那就謝謝囉!」我調皮笑到,隨即拿起手邊袋子收拾。

「我請客,就吃我想吃的吧。」惠君姐起身收拾。

「你在樓下等我,馬上來了。」

「哦,好。」


不曉得惠君姐上樓幹嘛去,我也就站著等,不一會兒就見惠君姐換了一身便服走了下來。

「啊?」我淡淡然訝異,心想惠君姐這是下午不工作了?吃個飯罷,換衣服未免繁瑣。

「不用『啊』,我穿那樣去吃飯,一定有人用奇怪眼光看你。」


聽著這話,我心裡倏然地隱隱作痛。

惠君姐穿著如何是一回事,與我吃飯又是一回事,然而當我倆一同吃飯,惠君姐便要在意旁人眼光,而這份在意,並非因為她自己在意,而是替我在意。


如此一來,我明白了。於惠君姐而言,自己是屬「不正常」的,而我是屬「正常」的,這是自貶,還要自貶得自自然然,這才順應了社會。惠君姐說完,一面走向廣州街去,我跟上步伐,思索著惠君姐那份體貼,對她而言,想必不是滋味。但不是滋味恐怕也得做。


我隨惠君姐走了好一段,約莫十分鐘,我們便到了昆明街一間小火鍋店;惠君姐一到,逕直走了進去。我稍杵對街,打量了一下店面,不大,招牌也可愛,像是私家經營。


「惠君姐愛吃火鍋?」我看看這家店,再看看惠君姐走進店裡模樣,熟門熟路,看來是常客。

「還不進來?」惠君姐店裡不見我,又開了門朝我這邊喊。

「喔喔,來了、來了!」


我進了店裡,同惠君姐面對面,坐在店裡的矮凳上,桌子不大,上面擺了幾個簡單的小爐子,點酒精膏用的。老闆娘送上菜單,惠君姐將菜單推來我面前。


「你看看要吃什麼,等一下去櫃台再幫我點個酸菜白肉。」

「好,那我看一下喔……。」我隨意看幾眼,便決定點個沙茶豬肉鍋,劃了單子,我就送去櫃台。

「少年仔,是惠君朋友喔?」

「喔,是啊。」我遞上菜單,阿伯抽了過去,一邊問、一邊從冰箱拿出備好料的小鍋。

「稍等一下,馬上好!」

「謝謝。」


我溜回座位前,順便四下張望,門外也擺了幾張桌子,客人三三兩兩,聊得很是開心,這氣氛在我的印象中,也就小店才有。惠君姐想來是很喜愛這地方。


「惠君姐,這店不錯。」我回到座位上,見惠君姐正滑手機,不過那樣子卻有點孤寥。

「是啊,我常來。等等你看老闆給的份量就知道我為什麼常來了。」

「哦?難道惠君姐很會吃嗎?」我一邊笑笑,惠君姐瞬即賞了個大白眼來,我都猝不及防。

「我看你只是看起來瘦,大概也很會吃吧?」

「我算滿會吃的,前一陣子剛來龍山寺附近,常常到處吃。」

「那附近我都吃膩了,早就不想吃。」

我一邊與惠君姐閒談,不經意的瞥見惠君姐手機螢幕,看來是軟體正停在美麗姐的對談上。

「惠君姐,那個……,」我歛聲,有點猶疑是否再說,不過惠君姐大約明白我意思,自己開起口來。

「我在想美麗找到什麼工作沒。」

「要不然……打給美麗姐好不好?」


惠君姐噘起嘴,吸一大口氣,樣子看來還鬱著。

「不用啦,以前還不是一樣,有時候他懶得上班就消失兩三天。我也沒特別撥電話啊。」


像惠君姐這樣子,我倒是熟悉;我想之於惠君姐,美麗姐是家人。

自己也是這樣,跟家人鬧起彆扭,連電話都不願給家裡打去;現在看惠君姐這樣,想勸,又想起自個兒,說來都沒立場。我不覺盯著那美麗姐的對話瞧,雖說盯著,但腦袋卻飛去了家裡。


我想起那天回家去,在門口喊老媽,老媽聽到了卻沒回應。不是她老了,我想那是我們疏離了。那魚湯在鍋裡滾沸,熬出的薑絲味道鮮美,但若沒老媽喊我喝湯,味道或也是不太對勁。但老媽就是會喊我喝湯,縱然她聽見了我的喊聲卻不回話,湯,也還是要讓我喝的。


我突然感覺,老媽是無奈,不回話像是一點點抗爭。

自幼年以來,我與老媽吵的架可不算少,離譜的時候,老媽還有半年不跟我說話。我習慣了嗎?長大後的我,似乎也有意的疏離那些家人親戚,在外頭卻不少人際往來,比起親戚們還多了去。


「惠君姐,不然我幫妳打電話吧?美麗姐要是聽見我聲音,一定嚇一跳,我們嚇嚇她!」

「哧!」惠君姐藏笑,鼻子卻出了氣。

「你打你打!」她翻到美麗姐電話,轉過手機來,我則照按了。


嘟嚕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嚕。

嘟嚕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嚕。


響聲持續好一會兒,沒動靜。


「在忙嗎?」電話沒接,轉語音信箱,我按掉手機。

「說不定找到工作了吧。別打擾他工作了。」惠君姐邊說,一邊拿起筷子,老闆將我倆的小火爐點上火,鍋子一道放上去。惠君姐很快拿起了碗,去添了飯;我看惠君姐一來一回,很快就拿起筷子挑弄鍋裡酸菜。


「稘宥,快吃吧。」惠君姐催我吃食,我只得笑笑,拿起了碗添飯去。

「他真的給好多啊。」我見鍋裡肉幾乎要滿了出來,一邊讚道。

「是啊,老闆每次都多給我不少。」


我一邊夾食,一邊戳弄白飯,瞧著惠君姐那樣,實在落寞。


「惠君姐,等等我們再打啊?說不定美麗姐痛風又犯了,等我們去救她啊!」惠君姐聽我這話,一邊大翻白眼,嘴角還不禁翹了起來。

「你快吃你的,吃個飯廢話這麼多。」她一邊笑罵,我一邊扮鬼臉,這才專心吃起來。過一會兒,桌上剩餘殘鍋空碗,我們兩人都已食畢。我又拿過手機,再撥一通電話。


還沒有人接。


「再稍等一下好了。」

「嗯。」


我見惠君姐又展開愁容,心想趕緊找點話,見了手機螢幕,我一想到便開口。


「對了惠君姐,我們是不是還沒加入好友?」

「你要加好友喔?」惠君姐看來似乎是猶疑了一下子,不過她隨後拿起手機。

「來啦,掃我的條碼。」


我開啟攝影機,一掃。


「哇,惠君姐,」我瞪大眼睛看眼前惠君姐。

「你的照片好漂亮……!」

「騙人用的啦!是沒看過照騙喔?」

「哈哈!我覺得不至於騙人啊!」

我笑笑道,但惠君姐或許不明白,我那是真心話。

西昌街上的女人,各個都要濃妝豔抹,攬客不遺餘力,那風塵味飄去十里百里都可嗅得,但那通訊軟體裡的惠君姐,不是那樣的。她沒有化妝,只是稍稍整理了頭髮,看來皮膚被軟體修過,稍微白了一點;說來,是一般女子模樣。


但我就覺得好美,我想,這才是惠君姐心中自己的模樣。


「再打?」

「隨便啊。」


我知道惠君姐不耐、焦躁,但我還是替惠君姐再按下了。


嘟嚕嚕嚕嚕嚕。嘟嚕嚕嚕嚕嚕。

嘟嚕嚕嚕嚕嚕。嘟嚕嚕————


「喂?」


電話接起,我與惠君姐相視而笑,點下擴音鍵,我隨即開口。

「請問是美麗小姐嗎?」

「嘿,請問是哪位?」

上句話就一個「喂」,還聽不出來。但這句話聲音傳來,我笑意頓止,惠君姐亦然。電話那頭,傳來美麗姐半帶嗚咽的聲音,看來,美麗姐才剛哭過。我見惠君姐眼眶也瞬即濕潤,將我的手機給搶了過去。


「美麗,啊你是怎麼了?」

「啊……是惠君哦?」美麗姐聲音傳來,顯然收起哽咽,我聽著不禁倒吸口氣,屏氣要聽。

「啊你在哭什麼?是怎麼了?今天也沒來?」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

「喂?美麗你說話啊!」

「沒有啦。小事情啦。」

「小事情,啊是啥小事情可以這樣哭啦?幹你爸啦!小事情小事情,哭這樣叫小事情,你不說就不要說啦,幹你爸啦幹!不知道在機掰小!」


我這麼一聽,趕緊搶過電話,舉起手來示意惠君姐安靜。


「惠君姐是擔心妳啦,美麗姐妳可以跟我們說啊,還是我不要聽……你也可以跟惠君姐說啊。」

「沒關係啦……我知道啦……抱歉啦,惠君妳不要生氣啦。」

「啊你就哭爸啊,什麼都不會講,幹你爸哭成這樣,要講就趕快出來,不要在那邊哭爸!」

「好啦……啊你們在哪裡?」

「火鍋店,你快一點!」

「好啦、好啦,等一下就來了。」


電話這才掛掉。


我不覺挑眉瞪眼,才曉得惠君姐這性格真的好烈,三句不離髒話,連珠炮似的,先前再怎麼兇我,都是收束的了。我一邊想著安慰她,不過瞧一下惠君姐這臉,看是不需要什麼安慰,還是乖乖地等美麗姐來。


約莫十五分鐘,我還滑著手機,惠君姐人整個挺了起來,我回頭望,果然見到美麗姐肥嘟嘟身影;看起來,還站在櫃台順便點了個菜。


「有精神吃,看來心情應該還算好了。」我喃喃道。


今日見美麗姐與印象大大有別,平日見她們不免是要衣妝齊備,但今日瞧美麗姐臉上,並無多餘妝容,也就略顯憔悴,不過那親切大方依然,知道她不久前哭過,我不自覺的卻是報以苦笑。不過,美麗姐進了門,方給我一個笑,就得面對惠君姐怒目橫眉。美麗姐拉了矮凳坐我身旁;我知沒我餘地,乾脆一旁看戲。


「惠君啊,抱歉啦。」不過惠君姐沒有說話,歪了個頭繼續看著美麗姐。


「啊……唉。」美麗姐一臉無奈,眼眶又再濕潤起來。我趕緊遞了一堆衛生紙給美麗姐,讓她擦擦眼淚。結果美麗姐一接過衛生紙,順手就哼蹭的開始醒了鼻涕來,看來方才在家果然是哭得好慘。


「惠君啊,那個齁……」話說一半,老闆夾著她的鍋來了。

「來,海鮮鍋。」他拉了個小火爐,點起酒精膏,將美麗姐的那鍋放了上去。


「惠君啊,」美麗姐一呼一吸,像做足心理準備。

我也屏息以待,等著美麗姐話說出口。


「不然讓我先吃啦。我剛剛在家裡哭,肚子好餓。」


「哧!」

「哧!」


我聽美麗姐這天外一筆,「哧」的一聲笑得大方,但惠君姐可就不是了,同樣是「哧」的一聲,她一張臉卻顯得不知該怒還是該笑,眉頭到鼻頭皺的緊,鼻子卻因為忍不住笑,不住的噴氣,嘴角還不自覺上揚起來,搞得什麼話都說不上來,還嗆了氣。我見惠君姐如此,原本收聲了的,現在都沒忍住,嘻哈哈的笑了出來。


「好,你快吃,你快吃啊!難怪這麼肥,只會想著吃!」


惠君姐一邊絮絮叨叨,一邊起身往櫃檯去;我本以為結帳,沒想到惠君姐坐下沒多久,又送來兩鍋。


「惠君姐,我們還吃啊?」我看著眼前兩鍋,笑著傻問。

「吃啊!不然我們兩個在這邊擔心,現在來了還讓他自己在那邊吃嗎?」

「哈哈,是啦、是啦!」不過,惠君姐想都沒想,這一來竟同樣又是一鍋酸菜白肉、一鍋沙茶豬肉,看來同樣口味得吃兩鍋。


「怎麼了?你光看不吃?剛才不是說自己很會吃嗎?」

「喔喔,要吃了、要吃了。」我一邊笑,一邊再舉筷戳夾,頗覺趣味。

「趣味?」想到這邊,我含笑拿出筆記本,一面嚼食豬肉片,一面悄悄拔筆書寫。



「憤怯友愛一同在,雪中破罵送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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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輪轉,快的很,後天就要除夕。   「那個籃子拿來給我一下。」 「好。」   上午,母親正料理,我與大姊便於一旁輔她雜事。 我一邊將流理台上塑膠簍子遞予母親,流理臺上放滿麵粉、菜葉,我一邊還從冰箱尋肉出來,一邊整理;與母親一邊廚作,我又一邊思量,這情景在我腦海,是不多見。   母親往復來回於流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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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輪轉,快的很,後天就要除夕。   「那個籃子拿來給我一下。」 「好。」   上午,母親正料理,我與大姊便於一旁輔她雜事。 我一邊將流理台上塑膠簍子遞予母親,流理臺上放滿麵粉、菜葉,我一邊還從冰箱尋肉出來,一邊整理;與母親一邊廚作,我又一邊思量,這情景在我腦海,是不多見。   母親往復來回於流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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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漸往,不經意間已近臘月。 天氣比起前一陣,雖有清冷,白日間卻又更熱人,日夜溫差大,讓人連穿衣都穿得亂了方寸。那期間,我也有幾次在經過萬華時,繞去西昌街晃晃,見著美麗姐與惠君姐就與之閒談;相較之下,已不如初見那回尷尬,閒聊的事情也多了些。這日,我往板橋尋朋友去,但他臨時來了電話,說得改約;那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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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漸往,不經意間已近臘月。 天氣比起前一陣,雖有清冷,白日間卻又更熱人,日夜溫差大,讓人連穿衣都穿得亂了方寸。那期間,我也有幾次在經過萬華時,繞去西昌街晃晃,見著美麗姐與惠君姐就與之閒談;相較之下,已不如初見那回尷尬,閒聊的事情也多了些。這日,我往板橋尋朋友去,但他臨時來了電話,說得改約;那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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