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使我們完整——《ID:INVADED/異度侵入》（中）

上集談述了名偵探酒井戶與佳愛琉的人物關係，裡面也跟著談到許多殺人犯的「強迫症」，這個主題依然會在這一集當中繼續詳談，還沒看過上一集的人可以點底下連結回顧，本集主要談論的對象是「開洞組」，一樣還是先警告下，內有劇透，請斟酌觀賞。

說實話許多推理作品很難影像化的原因就是詭計本身隱藏在敘述裡，透過不可靠的敘事者，作家得以將謎團隱藏起來，然而《ID:INVADED》這部倒是在這裡運用連續運用了好幾次這樣的手法，透過嶄新的偵探「穴井戶」與「聖井戶御代」的視角，編劇舞城王太郎完成了精彩的敘述性詭計。

當然能夠在設定當中做出這樣合情合理，又讓讀者感到驚喜的翻轉，原因就是拜來自本作第一個以連續殺人魔身分出場的「開洞」富久田保津，他那強迫在別人腦袋上開洞的強迫症所賜，他製造了三個腦子有洞的人，一個是他本人，受害人兼連續殺人犯掘墓者的數田遙，和自己主動開洞的本堂町小春。

這三人向觀眾揭示了「腦子開洞以後，所見的世界會跟以前有點不一樣」的事實，然而三人又症狀不一，因此觀眾很難發覺人物視覺情報之間的落差，造成即使有畫面，觀眾也必須等到劇中人物揭露情報以後，才能回去對照自己到底遺漏了什麼關鍵情報，不會發生像普通推理小說在影像化時，人物必須倚賴偵探的推理，而觀眾只會覺得天啊他們什麼時候才要發現東西就在那邊的慘劇。

《ID:INVADED》讓你既需要依賴偵探，同時又無法全盤相信這個不可靠的敘事者，而在觀眾逐漸融入劇情，放下戒心以後，又狠狠地拉網，收穫一大批驚喜的觀眾，這真的是作了一次「懸疑劇情要如何表現」教科書級的示範，在這種隨隨便便滿地都是作畫失誤的年代，這表現令人非常感動啊！

觀眾也不用灰心自己落入了敘述性詭計的陷阱，想說自己都有一個對照組了還能落下陷阱嗎？這就是這一部最奸詐的一點了，三個名偵探的設置本身也是屬於陷阱的一部分，一方面省下新偵探的背景介紹，讓勤勞工作的酒井戶強化了對於名偵探的使命跟認知，另一方面又透過穴井戶和聖井戶御代的性格差異和視線的情報差進行劇情翻轉，只能說官方要你跳坑，你不得不跳。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或多或少都有想過「啊要是我的腦子再聰明一點的話，那麼我就不會這麼煩惱了」這種想法吧，然而本齣ＩＱ１５０的高智商人士富久田保津卻告訴你，這樣的完美腦袋才是他的強迫症起因。

富久田保津因為對數字過目不忘的本領，在生活中會強迫自己去記憶所有的數字，不只是記住所見的數字，就連所有行為舉止都會不自覺去計算所作的次數，你會記得從這邊到那邊需要的步伐數嗎？他記得，而且所有數字當中他最喜歡「三」，數到三會令他愉快，但同時他又無法停在令他愉快的數字上，腦子逼迫他繼續往下數，直到腦子裡充滿所有數字，數字強迫症逐漸壓垮了這個青年的精神。

他有意識到自己的強迫症，他想要治療，並且採用森田療法（一種用於治療強迫症的療法）降低自己的社交和外出頻率，然而效果依然不夠有用，直到某一天，他決定停下這一切，而他選擇的方法就是在腦子上開洞。

奇蹟似的，他沒有因為這個作為而死去，這個洞成功治療了他的數字強迫症，能透風的洞使他的腦子一片清涼，紓解了被數字過載的腦袋，但同時這個洞又給他帶來自已無自覺的扭曲，以及新的強迫症。

劇中沒有描述過富久田保津的家庭背景，但可以從他沒工作還能活的不錯（作案地點不曉得是非法入侵還是租或買，我個人支持是租或買）也沒基本社交生活的情況中可看出跟原家人的疏離，整體綜合推論富久田應該是出身於富裕的家庭，並且極有可能領著家人的遺產過活，森田療法使他遠離人群的同時，他也失去了用交朋友的方式建構新家人的可能。

對那種天生孤僻的人來說這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然而問題就出在富久田想要同伴、同類，甚至是家人的心態上，加上開洞所帶來的強迫症犯案衝動，才形成了：「我想要能夠能夠理解我在腦袋上開洞這件事的同伴，既然遍尋不得，那麼自己創造」的結論，而對象會不會有他的好運氣，不會因腦子被開洞而死去？這點則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中。

殺人確實不是富久田要的結果，他綁架受害者的時候，除了本堂町是因為情況危急，每一個受害者到遇害為止都被他監禁了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當中他們究竟進行了什麼交談我們不得而知，但沒有人說得過強迫症自己都說不清的邏輯，所以他們的腦子上就多了一個洞，被迫成為富久田的同類，然而還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的內心。

在富久田的井中，所有被他開過洞的人，都在同一個家庭裡面互稱為家人，但是作為井主，他當時也待在那個家裡面，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察到他也在，酒井戶推理出他存在以後，殘缺的他跑出了在殘缺的世界中奔跑，才被揭示了他因開洞帶來的後遺症就是他根本沒察覺自己是破碎的，開洞透過「使他不再認知自己的殘缺的方式」才令他的世界完整無缺。

覺得自己沒病，但是真的有病的情況下，開洞剝奪富久田的病識感，因此他本人永遠得不出開洞強迫症的根本原因，因此就算有個數田遙僥倖沒有死於開洞，他依然也不是富久田想要的家人。

然而這一切隨著本堂町主動往富久田手上電鑽撞上去的舉動有了解答，「他不是喜歡給人腦子上鑽洞，而是想要看到人腦袋鑽洞的瞬間」，原來他想要的同伴也不是腦子上有洞的同伴，而是能解開他強迫症真相的人，有了解答以後他終於如釋重負，「開洞」終於從自己往別人腦袋上鑽洞的強迫症解放出來，也甘心被本堂町逮捕。

是的，富久田也一樣想要重回創傷現場，只是他之前都因錯誤的結論，所以沒能夠透過作案來滿足自己深層的渴望，才變成連續做案的殺人犯，而本堂町的解答成功從根本意義上殺死了連續殺人犯「開洞」，還給世界一個腦子有洞的死刑犯「富久田保津」，也才有後來的名偵探「穴井戶」。

繼酒井戶後，倉內的工作人員只好選擇製造新的名偵探來代行職責，此時擁有高智商的富久田是當時最符合操作員資格的人選，而富久田也因為鳴瓢在獄中直接逼死了連續殺人犯「焰火師」的舉動，而對其產生足夠的好奇心。

從本堂町解決開洞的強迫症後，富久田的人物動機就纏繞在「好奇」與「自毀傾向」這兩個關鍵字之上，這也體現在名偵探穴井戶的死亡率之上，他會解謎，但是他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求生意志太過薄弱的情形下，時常還未解開佳愛琉的死亡謎題就隨便死去，使穴井戶始終沒辦法作為一個獨立的偵探來運用。

坦白說穴井戶很多地方都讓我哇了一聲，外貌我一開始還在想這是哪裡來的大帥哥，但仔細一想才發覺名偵探的外表確實是操作員年輕時的模樣，那麼穴井戶確實也適用這個道理，當時被他活潑的個性和酒井戶的對話吸走了注意力，絲毫沒有注意到還沒經歷開洞這件事情會重新召回數字強迫症的伏筆。

（題外話，當初鳴瓢的雷鳴世界，地上有滿滿的數列，穴井戶居然進了還沒發瘋，真是太厲害了，居然沒逼死這個強迫症真是太可惜了。）

當初富久田就是因為數字強迫症，才忍不住給自己開洞來治療，那麼回歸到頭上沒洞的情形下，他難道不會再一次得到這個結論嗎？而每個死掉的穴井戶都代表著他本人的生命都本該結束在那個開洞的瞬間，他的存活真的只是因為剛好鑽下去沒死的僥倖而已。即使知道死亡率這麼高，他也還是想鑽，其實就能夠明白這個人真的沒有什麼求生意志，他之所以沒急著去死的原因就是有東西轉移了他對死亡的注意力，而這個東西當然就是作為偵探的基本素質：好奇心。

酒井戶和穴井戶第一次搭檔下任務的時候，兩三句話穴井戶的稱呼就慢慢變成親暱的兄弟，他看起來意外的友善，家人募集中的態度從潛意識延伸到了名偵探的身分，有人跟他對話也很明顯分散了數字強迫症帶來的壓力，當酒井戶入井，讓穴井戶等十分鐘作為保險措施時，一但沒人在旁邊交流，穴井戶的數字強迫症也立刻發作。

事實證明，雙偵探系統的話有效降低穴井戶的死亡率，然而雙偵探也帶來第二份真相的揭露，即使會引起Dogma，穴井戶也依然沒有閉上嘴，反正他確信自己有方法可以回去。

後段故事揭漏這傢伙因為腦子有洞的關係導致穴井戶沒有任何殘缺，包括記憶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會理會倉的工作人員給偵探植入的暗示，不需要仰賴佳愛琉的死來回復記憶，對他而言佳愛琉也就不過是一具屍體，即使她身上藏有解開世界的謎團，也不會有那種必須解謎的使命感。但有了同為名偵探的同伴以後，他就把注意力放在跟名偵探的交流上，而且他會採取他認為對同伴最好的方式對待他們，像是揭露鳴瓢秋人的井，提醒聖井戶御代腦子有洞的事情，每一種方法都是為了喚醒名偵探失去的記憶，殘缺的名偵探人格沒有用，他需要的同伴是完整的鳴瓢秋人與本堂町小春。

富久田的矛盾就處在當他自覺自己因痛苦而殘缺的情況下，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完整的；而當他終於因開洞而自覺自己是完整的，所有人都又指著他頭上那個大洞，說他殘缺，他無法令外界與自己的認知同步，然而鳴瓢理解了他的殘缺，本堂町理解了他的痛苦緣由，有了同伴以後他終於能夠稍微從痛苦中釋懷，為本堂町所死當然不算什麼大事，但重要的是，這個世界有一個人跟他有相同的認知：「腦袋有開洞的他，是完整的一個人」，而這樣就夠了。

當酒井戶和穴井戶都不能投入使用，工作人員不得不尋找另外一個名偵探，此時倉內的元老級人物松岡推薦了另外一個具有成為名偵探素質的人，那就是他的下屬，曾立下捉捕連續殺人犯開洞、掘墓者等事蹟的超級新人，外務分析員「本堂町小春」。

作為開洞一案的受害者，腦袋開洞這件事也沒有影響到本堂町的智商，透過同樣被開洞的受害者數田遙與她接吻的事件，她捉住了「開洞會造成腦子處理情報時，會發生有問題的結果」的重點，成功循線逮捕連續殺人犯「掘墓者」，但卻也暴露她自身有相當明顯的自殺傾向，殺自己也依然是殺人犯的作為，然而透過成為操作員，就能把自身的殺意合理轉化成正義的作為，因此本堂町選擇轉職，成功發揮其天賦。

數田遙的扭曲是愛意與殺意的置換，富久田的扭曲是殘缺與完整的置換，而本堂町的扭曲正是完整與殘缺的置換，連開洞都沒想到，他製造了一個完美與他互補的同伴，能將殘缺的一切在腦中自動補足，所以能在碎照片的碎屑中火速察覺井波的消失，也在向數田遙開槍的時候，看見子彈剛好從孔中穿出去的瞬間會那麼驚訝，想想也是正常的，因為在她眼中就是一個人活生生被子彈射穿腦袋還沒事了嘛。

作為一個才二十三歲的新人警察，名偵探當然也不會更年輕化，跟本人的年齡差距不大，名偵探「聖井戶御代」也已經是經歷過開洞事件的人格了，所以無記憶的時候也依然受惠於將殘缺的一切自動補足的能力，隱藏後的本名也隨之補全，這也是三個偵探當中唯一有全名的偵探，腦子上的洞只要她沒意識，當然也是補起來的狀態。

聖井戶御代入井後也立即展現不亞於酒井戶的推理能力，然而跟會受佳愛琉死亡而情緒起伏很大的酒井戶，跟投入幾分鐘立刻就死掉的穴井戶相比，她的絕對理性就顯得特別出眾，說自己是為了解謎而來而非救人的身影，那份不會動搖的意志有時顯得不近人情，但有時又會覺得非常可靠。

如果說酒井戶是推理「因」的名偵探，那麼聖井戶御代就是推理「果」的名偵探了，在鳴瓢的雷鳴世界裡，她一推理完落雷不會重複落在同個地方以後，毫不猶豫離開了以死亡來提示安全地點的佳愛琉遺體，立刻踩著焦黑的地域，開始探索整個環境，找到罔象女的操作臺也絲毫不管自己只是一個人，沒有脫出的保險措施，沒有絲毫的猶豫就這樣坐上操作臺繼續進入井中井裡面，繼續挖掘最後的結果。

最後追捕連續殺人犯John Walker的時候，也是她利用只有她看起來是完整的操作艙，將John Walker投入井中井裡頭，現實當中雖然無法對其有任何的制裁（因本人格早瀨浦局長已經死去），然而只要無人在旁按投出按紐，John Walker就永遠陷入井當中（已經成為井中的一部分，肉體有任何的損毀也會立刻修復）無法逃脫。

本堂町是個極其果決的人，她不會像鳴瓢一樣沉湎於過去的陰影，也不會像穴井戶糾結在開洞與完整的問題上，只要是那是結果那她就欣然的接受，她一方面積極而爽朗的對待別人，另一方面又有完全不怪罪別人、死了全是因為自己的行動的潛意識，如果擺錯地方的話，這樣的人也許會成為一個身上綁滿炸彈的自殺客吧？如此一來，松岡對她的顧慮就顯得很有道理，成為操作員也證明了只要擺對了地方，這樣的性格也能帶來好結果，這個殘缺反而完整了她的生命。

儘管是為了揭穿開洞的矛盾思維，往頭上開洞這件事確實成為改變本堂町世界的贈禮，她雖然會無情的用言語攻擊穴井戶跟富久田，平常對死亡的態度就是死都死了，多說無益的態度，卻仍是為了保護她而死的富久田流下一滴眼淚，成為她對於同類的憑弔。

富久田之於她太特別了，普通一點的說是犯人，腦子有洞的那種；更深入一點的說是恩人，沒有開洞這件事她的人生也不會轉成現在的方向；再深入一點的說是同類，只有她能懂富久田的矛盾邏輯，並且完成富久田想完整死去的願望；而最能包含以上意涵、最廣泛的來說，他們兩個就是有份無緣的家人，世界上唯一能夠完美互補的搭檔，無論他曾犯下多大的過錯，如今他死了，那麼一滴眼淚都不給，那就太絕情了。

一滴眼淚過後，該過的生活依然要過，作為世界唯一殘存的開洞族群者，本堂町小春和聖井戶御代都依然會善用這份完整的餽贈，追尋直到死亡為止的結果。

題外話，我一直很不明白為什麼富久田是喜歡三這個數字，有人說是任何事情都是由三元素組成：原因、過程、結果，也有人說是三個人才能形成一個圓周（劇中很多關於圓周的意象，有些合情合理，有些就有感覺是為了搭而硬搭，編劇莫非也有圓周強迫症？）當然也可以按字面解釋，就是三個偵探才完整（那編劇你還敢賜死洞哥？）

正當我苦惱的時候，剛好看到這影片，這是一個專門講解懸案的YT頻道《X調查》，（主持人Will的講解很清楚易懂，喜歡聽故事的人，可以試試這頻道），而這支影騙裡頭當中的案件提到：「即使沒有被害人的遺體，只要證據充足，就能夠定犯人的罪」，這句話也提醒了我，三是不是也能解釋成兇手、被害人、證據三要素呢？由於我真的沒有相關的知識，只能拿出來作點參考了。

再個題外話，開洞在自己井內是裸體狀態，當然觀眾跟酒井戶一樣，看到的全是一塊塊的肉體，但要是讓能自動補足的本堂町看到呢？想想就覺得啊還好不用再去開洞的井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