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一個星期，美國股市先後經歷了兩次熔斷，道指和其他各大指數紛紛錄得自1987年黑色星期一以來最嚴重跌幅。同一時間，歐洲、東南亞和美洲各地股市也紛紛錄得大規模下跌，市場瀰漫著一股恐慌的氣氛。除了疫情的因素外，俄羅斯與沙特爆發的石油價格戰是加劇了這波對全球金融市場衝擊的一個重要因素。
實際上，這次石油價格戰暴露了俄羅斯多年來在國際上所面臨的石油困局，也解釋了俄羅斯為何自蘇聯解體以來多年經濟陷入衰退的原因。
甜蜜的詛咒
俄羅斯作為目前世界上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擁有著豐富的天然資源。據統計，俄羅斯目前擁有超過600億桶石油，每天產量高達1027萬桶，每天的消耗大約在220萬桶，而每天出口美國的石油量則達到了27.5萬桶[i]。然而，豐富的天然石油儲備，讓俄羅斯無可奈何地犯下了其他擁有豐富天然資源國家也會犯的錯誤——國家經濟嚴重單一化，石油產業基本上成為了國家經濟的唯一命脈和支柱。早在前蘇聯時期，石油產業便已經成為了當時國家經濟的最大收入來源。在20世紀80年代，當時蘇聯超過一半的外匯收入都來自於石油產業[ii]。然而，經濟政策過度向石油天然氣等能源重工業傾斜的後果則是導致了當時蘇聯經濟產業的嚴重發展不均。由於國家將主要精力投放於天然資源開發，農業、創科產業和其他輕工業則無法得到有效發展。由於國內糧食和商品產量已無法滿足自身的需求，蘇聯唯有每年向國外進口大量糧食，造成了蘇聯有超過一半的外匯支出都用於糧食進口，這就間接讓當時蘇聯的產業受制於其他國家。除此以外，當國家經濟命脈與石油掛鉤，這就造成了另一個問題——國際油價的波動很容易對國家的經濟造成嚴重損害。
石油惡夢
1985年，美國開始實施「逆向石油衝擊」戰略以抑制西方世界的通貨膨漲，並與當時極力想要打擊伊朗和伊拉克經濟的沙特阿拉伯達成協議，將石油產量從每日200萬桶劇增至每日900萬桶。這樣做的下場就是國際油價從85年的30元美金一桶插水式下跌到86年的10美金一桶[iii]。而蘇聯作為當時的能源大國，便直接成為了這場能源戰中最直接的輸家。國際油價的下跌，間接導致了超過100億美元的硬通貨在一夜之間消失，佔其當時硬通貨收入的一半，使蘇聯經濟更是雪上加霜，也為蘇聯隨後經濟產業的崩潰和國家解體埋下了伏線。
即使在蘇聯解體以後，新成立的俄羅斯聯邦仍無法擺脫國家經濟依賴石油的困境。在2014年俄羅斯趁烏克蘭內亂出兵奪取克里米亞地區後，便立即遭受了國際尤其是西方世界的一致譴責。在此情況下，美歐各國均開始對俄羅斯展開了長期的制裁，包括減少對俄羅斯石油和天然氣資源的採購等經濟貿易制裁。在制裁下，俄羅斯經濟遭受了嚴重的打擊，據時任俄羅斯財政部長西盧阿諾夫所言，油價下跌讓俄羅斯僅一年內就損失了1000億美元，而西方制裁造成的損失也高達400億美元[iv]。在石油產業蒙受巨大損失的情形下，俄羅斯本就貧乏的外匯儲備就顯得益發貧弱。盧布兌美元當年一年間就下跌了近30%，許多俄羅斯民眾的財富一夜間消失，物資貧乏下的必然結果就是通貨價格高漲，使得當時俄羅斯的經濟更加變的雪上加霜，民眾的生活也朝不保夕。
無法擺脫的陷阱
俄羅斯在經濟上無法擺脫對石油的依賴，實際上有著多方面的因素。首先，俄羅斯自身的產業發展單一。與中國和印度等新興國家經濟體不同，俄羅斯的經濟依然以國企等大型企業為主導，而當中的大部分又都是能源企業。在2019年世界500強企業中，俄羅斯名列前茅的企業包括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盧克石油公司，俄羅斯石油公司等大型能源企業。這些企業作為既得利益者，必然會以自身的經濟利益發展為優先考慮[v]。
由此，他們一方面主導了俄羅斯經濟和市場運營的模式和方向，同時也打壓了俄羅斯國內其他中小企的發展，導致了俄羅斯二十多年來一直只能依靠這些寡頭企業作為經濟的推動力，而其他真正能持續而有長遠的推動國家經濟的產業如創新科技產業則無法得到重視和有效發展。除此以外，這些能源寡頭也和政府有密切的聯繫，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團使得政府內部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執行產業改革。當俄羅斯經濟產業繼續單一化，國家的經濟發展仍依賴能源企業帶動，每當能源企業面臨危機，國家經濟也會因此步向蕭條，致使國家陷入了一個週而復始的經濟危機之中。
除此以外，俄羅斯每年國內數千萬噸糧食的採購和外債償還的費用全都取決於石油資源。因此每當俄羅斯陷入經濟危機之中，由於欠缺可代替油氣的其他商品出口，為了維持糧食的大量進口而穩定國內糧食供給和維持國內的經濟運行，俄羅斯只能大力提高石油產量，靠提高出口量來彌補油價下跌造成的外匯收入的下降。
然而，在多年的開發下，俄羅斯的油田中易採而便宜的石油已經枯竭。而要開發稍小一些的複雜油田則需要巨額的資金投入，這就導致俄羅斯生產石油的成本上升了70%。但為了維持原來的產能，則需要有更多的資金投入。基本上，靠賣天然能源所賺取的外匯當中一大部分又得重新用於天然資源的開發之中，這就進一步減少了俄羅斯能透過出口天然資源所獲得的利潤[vi]。在國際油價下跌的大氣候下，賣不出石油就意味着沒有外匯收入，意味着缺乏開發新油田、使用新技術的資金。這使得整個國家陷入了一層惡性循環，難以從石油陷阱中抽身。
在最近一輪與石油國輸出組織（OPEC）的談判之中，俄羅斯在面臨著國內龐大的經濟下行壓力下，OPEC減產的要求對俄羅斯而言無論是經濟或政治上都必然造成巨大衝擊 。在無可奈何下，俄方只能宣布與沙特談判破裂並且繼續增加石油產量。而沙特等中東國家在報復之下，於3月9日也正式宣布大幅降低出口原油價格並且跟隨俄羅斯增產。由於原油價格主要是供需主導，近年來本就受可再生新能源和疫情打擊的原油價格就更顯疲弱[vii]。油價暴跌導致了世界各國股市也遭受嚴重打擊，使得環球經濟普遍處於不景氣的階段。在這種情況下，到底俄羅斯未來的能源政策將會何去何從？俄羅斯又將如何才能走出目前的能源困境？這些問題將繼續纏繞著俄羅斯人。
參考資料
[i] 十大石油國產量。2018-07-09. 每日頭條。https://kknews.cc/zh-hk/military/avovogv.html
[ii] 俄羅斯的石油貨幣風雲。2018-05-23. 指旺財富。https://kknews.cc/history/vkqnqx4.html
[iii] 俄羅斯的石油貨幣風雲。2018-05-23. 指旺財富。https://kknews.cc/history/vkqnqx4.html
[iv] 油價下跌和西方制裁對俄國造成沉重打擊。2014-11-24. 英國廣播公司。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2014/11/141124_russia_oil_sanctions
[v] 世界五百強企業名單。2019-07-22. 財富雜誌。https://cn.investing.com/blog/article-132
[vi] 沙烏地開打的「油價戰爭」：石油暴跌懲罰俄羅斯？王族謀反出問題？2020-03-09.轉角國際。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4400831
[vii] 經濟解析／國際油價暴跌 會對全球經濟造成什麼影響？2020-03-09. 聯合新聞網。https://udn.com/news/story/6811/4401103
作者：熊向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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