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问阿姨一个问题,我不知道阿姨会怎么回答,我问,中国的艺术家与西方的艺术家的本质区别是什么?我来模拟阿姨回答一下,就是西方的艺术家神棍占大多数,即使是同性恋他们也是信神的,而中国的艺术家基本都是无神论者。如果你读过一点姨学,你就会知道,神棍民族在夷学的歧视链中是逼格比较高的,阿姨从来不劝说别人信神,但是如果你连神都不认识,你基本就是在水位线以下了,所谓救生不救死,这要看你的造化了,命运是强求不来的,而神的隐秘法则永恒存在。
阿姨经常说一个难懂的专业名词,叫理性的边界,总说稍微修改一下理性边界,世界就会不一样,那么什么叫理性边界呢,我简单解释一下就是指共同体的天花板,比如说,因为我们自身在理性之内,也就是说我们是生活在天花板之下。就是说,你不能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去谋杀自己的祖母或者是替祖母换一个丈夫,那样就没有你了。你如果认为你的祖父不够好的话,可以让祖母改嫁一下,但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你了。但是你可以分析现象,就是说你可以从内部分析。这种方式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自己渐渐长大的过程中间开始推测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这种做法是可以的。但是这种推测是你在天花板底下摸天花板的方式。例如,我可以说,现代的理性概念尽管可以完全不接受宗教,但它实际上跟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神学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是中世纪神学家搞的那些异常枝节、细密化的逻辑分析方法,制造了近代理性的边界。尽管你在使用这个理性的时候可以终生一点不接触与神学有关系的地方,就像你不用跳起来去够你头上的天花板和灯一样,但是这个天花板是存在的。这个天花板是方形的还是圆形的,就筑造了你自己的世界观。而你通常是碰不到这个世界观的边缘的,也没有必要。就像你住在一个岛上一样,比如说你住在不列颠这个岛上,你不会每天出去跑到苏格兰最北端,然后再跑到威尔士最西端,绕岛一周。你经常是住在约克郡,从来没有见过海,只是理论上知道英国是一个岛而已。你的理性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只有在极端恐惧、疯狂或者诸如此类的状态下才会偶尔接触到边缘。而这个边缘是方形的、长方形的还是什么形状,是怎么样筑造的,你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知道的,这就是为什么神棍理论要高于他的邻居。
现代理性的这个边缘,明显就是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家,在他们搞的那些被后来的启蒙主义者嘲笑为针尖上可以站多少个天使之类的无聊问题中,不管是不是无聊问题吧,在这些智力操或者逻辑演练当中,制造的一个相当于康德,物自体的去玄学版和世俗版的天花板和边界。现在我们所谓的理性全都是从这个模子里面制造出来的东西,因此它就跟殷周王时代的理性不一样。殷周王时代的理性显然包括这样的东西:我在我自己的坟墓里面做了某种排列,它就具有某种诅咒性的效果,除非你扒了我的坟,否则没有办法避免这种效果。或者我在天文台兼巫术台上做了一些法术,就会对远方的军事行动产生诸如此类的影响。全世界大多数原始部落都有类似的东西。比如说,东非的铁匠部落以某种姿态跳一跳舞,或者燃起一束火把,从火把上跳过去,其正确和错误的方法对你儿子将来的炼铁质量有很大的影响。就好像是科学家在做实验的时候、不同的实验程序导致不同的结果一样,做错了一定要重来,要不然后果非常严重。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理性。
可以这样说,如果一个人的天花板高于一般人,那么他就具备了一个巫师的潜质,我们都很熟悉哈里波特,在西方的文学形象中,你被人叫魔法师,基本上就是说你是一个天才是一个意思,为什么人家把天才叫魔法师,而我们把天才叫神童,两者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阿姨无异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汉语使用者中具备魔法师天赋才华的人,那么我姨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阿姨自己说,他是一个具有超级建模能力的人。一个魔法师的最核心能力,就是超凡的建模能力,这是常人最缺泛的,也是华人学者中最稀缺的,记得90年代,华人圈曾经疯狂讨论为什么中国人教育培养不出创造力,直到现在阿姨的解答,我才得到最满意的答案。
什么是建模能力?用科学术语解释建模能力,就是说,这差不多像是从出生的时候就携带的端粒,就象是说人的寿命在出生时期由端粒的长短就已经注定了。建模能力象工艺传统一样,是由神棍学生产生出来的。建模能力就是一切。这个应该是分为上下两截的,因为科学和技术不是同一种东西。科学是什么?是建模能力,它是你从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中间建立一个简洁的、具有高度解释能力的模式的能力。它跟实验能力没有关系,甚至可以完全不进行任何实验,只凭颅内空想就可以做到,只要你的建模能力强。你要是在森林中的话,按照实证主义的方式,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考察一遍,问题就解决了,那么三百六十度每一个方向都研究一遍,你确实可以找到最佳路线,但是这花的时间是很长的。理论上应该这样,但是实际上没人这么做。实际上是,大家估量一下哪个方向最有可能,我就对着哪个方向去探索。有些人的建模能力很强,他像达尔文一样拍拍脑袋说,我猜某某鸟是怎么样产生出来的,什么性征是由性选择出来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我在这里先写下来,大家以后再看看。后来过了一百多年,结果一看真是这样的。他就是在森林当中对着东北方向说,路好像就在这里。路虽然不在东北方向,但是在东北方向偏五度或者十五度的地方他找到路了。另外一个sb说,我从西南方向开始,没有;然后再向正南方向;然后再向东南方向;……一路绕过来。等到三百六十度当中的三百五十五度都绕完了,在最后五度他终于找到正确方向了。在现实社会当中,这种人很容易被淘汰掉。你每一次都猜不中的话,人生有限,就只有几十年,你到五十岁的时候还是每一次都失败,你根本就出局了好不好。
而且,说老实话,真正的理论家,像达尔文或者孟德尔那种人,根本就是像我上次跟你说苏东坡那样,他们根本不是实验出来的。可能只是实验了一、两条,然后就靠猜,把剩下的大部分猜出来了。剩下的人发现他猜得这么对,然后又给他把实证主义证据补齐了,后来的小学生就以为他真是实证主义考证出来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因为我自己就经常这么做。你如果看我在微信发的那些条目以及我现在在推特发的条目,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我四面八方撒网,什么地方觉得有了直觉,我就喊两声,但是其实我书还没有开始写。我写书写出来的时间一般要晚两、三年,但是写书的结果一般来说也无非是加了几百个注释,跟我原先想象的东西是相差不算太远的。这种直觉就是建模能力,它像是柏拉图或者诸如此类的人那样,是你大脑里面天生就有的抽象能力。有些人没有抽象能力,得到了很多信息,但是全都像是搬家时期的一个仓库一样,地上杂乱无章地丢着很多东西。他自己的头脑也是非常杂乱无章的,没有办法从混乱中间提取出来混乱背后的秩序。这个是科学,没有这种能力就没有科学。
技术就是工艺传统,这跟知识分子没有什么关系。它靠的是手艺人的默会知识,就是那种你编写一部《游泳百科全书》编不出来的东西,或者是你写一部《做爱百科全书》说不出来、但是到了床上你自己会知道的东西,那种东西就是动手的人才知道。什么人能够学得到?就是行会师傅给他的学徒手把手教,你看着我是怎么做的,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经验而学会的东西。上面我讲的那种理论家,他不会。例如,拿诺贝尔奖的沃森和克里克,他们就不会,他们的实验数据是靠别人搞出来的。开普勒也没有什么实验数据,他的实验数据是第谷给他的。但是诺贝尔奖没有给实验员,而是给了理论建构家。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实验员和技术工人在底下,理论家是没有用的。首先,理论家没有材料,而且他很容易被引到比如说新柏拉图主义、灵知主义那些玄而又玄的路线去,然后就变成东方神秘主义者了。我现在的想法就是,东方的神秘主义者,例如伊斯兰世界和印度的神秘主义者,是因为他们缺乏欧洲式的行会工匠传统。有这个行会工匠传统在底下承接,理论家的建模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上下一衔接就变成了科学。没有这样的衔接,就变成玄学了。更糟糕的就是东亚,你连玄学都搞不出来,因为你的逻辑一泡污,玄学要有逻辑和建模能力。所以,你的玄学是从印度和伊朗输入的,工艺传统是什么也没有的,两头都落空了。按照这种方式来解释世界历史,至少照我现在看来好像是天衣无缝的。当然,它就像我刚才描绘的那种直觉的理论一样,我根本没有把实证主义证据加进去,但是要加进去也很容易。我先把这个框架抛在这里,然后稀里哗啦地往里面扔注释,这个注释总是可以搞得出来的。其实理论家的工作方式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实证主义其实是其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拍不出好看的玄幻剧的原因,因为你的编剧与科学家的大脑构造完全不同,所谓的科学家是什么人?我们要注意,二战以后的科学家这个概念,即使在西方,绝大多数人,也包括被我称为学术无产阶级的那种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搜集材料,基本不考虑建模这件事情。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晚至爱因斯坦那个时代,所谓的科学家的唯一工作就是建模,做实验、搜集材料那些东西是不怎么算数的。例如像是沃森和克里克,替他们做实验的实验员是拿不到诺贝尔奖的,只有他们建立理论模型的人才能拿诺贝尔奖。爱因斯坦他们当时写出来的那些论文,照现在看来就是普通的书信,根本不符合论文格式。当然牛顿和英国皇家学会那个时代也是这样。论文格式、不重复、引用、注释格式这些是为谁准备的?是为无产阶级准备的,是为麦考莱那个时代所谓的书记员准备的。书记员不是绅士,你根本没有署名权的,写出来的书都是由绅士署名的,你搞出来的东西只算原始材料,供别人加工用的。但是二战以后普遍的这些无产阶级都被称为科学家,这是西方文化堕落的一个征象。
实际上,真正原始意义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本意上的、牛顿和爱因斯坦本意上的那种科学家,都指的是可以自由探索的绅士。他们如果被人问到你的专业领域是哪些,那么他们就会像马克斯·韦伯那样发怒说,我又不是一头牛,难道我有专门吃草的领域吗?而马克斯·韦伯之所以会被人提到这个问题,那当然就是无产阶级出身的记者在习惯了跟无产阶级学术劳工打交道以后来问他,而马克斯·韦伯还是按照传统观念看问题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时代,就是他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代,也就是爱因斯坦的时代,正好就是新旧交替、学术无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的时代。这就导致了很多概念的混淆。当然,原先那种纯粹绅士的研究也还是有的,真正能够有建模能力的人基本上都是这种人产生出来的。夫子曰,恶紫夺朱。他们被混淆,本身不是一个好兆头。
科学研究的成果不是看你材料的多少的。老实说,牛顿、达尔文和门德尔他们当时搞出来的这些材料,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科研学术规范都算是学术不端。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他们的材料有很大一部分像苏东坡在科举考试中引用的那个例子一样,是想象出来的。苏东坡当时引用的那个例子说是,有一个人有罪,圣王的大法官三次要杀他,而圣王本人三次说应该宽恕。文章写得很好,考官录取了他,然后问他,你这个典故是从哪儿来的,我都没有读过这本书。苏东坡回答说,我编出来的。考官说,啊啊啊~但是已经录取了,又拿他没有办法。
爱因斯坦、门德尔和达尔文提出现在这些世界知名的伟大理论的时候,他们使用证据的方式跟苏东坡是一模一样的。他们认为,他们知道的那些足够他们发挥想象力制造出一套理论体系来,所以剩下的那一部分证据他们就不去补了,他们就留在那里。这种事情,如果是现在的研究生做了以后,这叫什么?这叫学术不端。门德尔学术的绝大部分证据是在门德尔已经死了很多年以后,在1950年以后才补上的。在当时他就是看了一些豌豆以后,拍了拍脑袋说,我想其他的植物和动物一定也是这样的,然后就根据他的想象提出理论来了,证据大部分是后来人替他补上的。如果按照现在的学术规范来说的话,学术无产阶级是做不出他们所做的那些事情的,而能做他们的那些事情的人也就不是学术无产阶级了。
当然,门德尔是修道士,他根本没想过要做遗传学家,他只是好奇心发作了,然后像小孩子见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就开始编故事一样,他决定开始编故事了。什么是伟大理论呢?就是一个小孩子玩得足够开心以后编出来的那些故事。所有的伟大理论,在开始的时候那些故事都是不怎么圆的,但他的思路对头,后来就会有很多学术无产阶级给它填充材料,把里面编圆。然后广大的外行就以为他老人家是整整齐齐地搞出了一套理论。其实这些真正伟大的先驱者只是给你拉了一条线索出来,整整齐齐的那些工作都是学术无产阶级后来给他补充出来的。他们就是一辈子没有长大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