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mag ki Nai -【鹿耳門之翼 】3

2020/05/01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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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滿面紅光,汗水在白晝的光線中閃熠。無論是行軍、操練、文書公務,基本日常瑣事,他總能投入其中,瞠大一雙清亮如遊隼的眼睛,專注地感受整個世界。
曾經,屬下笑他是個「有了理想就犯傻」的軍爺。但此刻,李翊已不敢輕易描繪理想了。
此刻就算閉上眼睛,對於「理想」這兩個大字,李翊也是一片空白。
國泰民安?安居樂業?對於此刻軍營肅殺的氣氛來說,反而顯得可笑。
他的上層,蕭拱宸,今日開始大動作清查異己,凡是不支持鄭襲繼承東寧王朝大位的人,必定遭到跟蹤監視,甚至入獄接受調查。
一向內斂的李翊,此時也知曉,自己該更安靜。
昨晚他做了個夢。
一個好安靜、好安靜的夢。
李翊在白霧中飛行,他不是鷹、不是隼,也不是內海逐浪的海鷗。他是李翊,他自己。
眼睜睜看著指尖撩風而過,聞到桂圓花的恬淡香氣。李翊知道有人在自己肩側一同飛行,正想轉頭看清對方是誰,夢便醒了。
「真可惜……」李翊望著第一道灰藍藍的晨光,喃喃自語。
已經好久沒對一件事物感到可惜了。
跟著國姓爺長年征戰,在海上、在沙場上,活著本身已經不容易,作為一介軍人,他連可惜的念頭都不該有。
只管低頭咬牙,跟著主子就對了。
「現在我的主子只有一個,就是東寧王朝最適任的繼承者——鄭經陛下。」李翊對自己說。
跨下的黑馬持續往前,身後是十人小隊。
即便稟告有殭屍危機,上頭給的人力就這麼簡單。
「身處西拉雅族的敏感地帶,簡約行軍也沒啥不妥。」他們只這麼說。
李翊轉達部屬,要往教堂的方向尋找殭屍,為求沒經驗的部下心安,李翊也答應要帶兩個漢人道士隨行。
只是近年戰亂多、鄉野各種奇詭之事,為等同袍找齊道士,出發時已是傍晚。
李翊多要了兩匹馬,拉著備用的篷車尾隨在後。隨著教堂的路程逼近,昨晚回憶,再度鮮明起來。
李翊摸了摸胸口內襯裡的一件物品。
這是昨天掛在黑馬身上的一個女性頸飾。李翊認為,這是馨瑪昨晚替他潑咒水時、不小心落在馬鞍上的。
簡單的草繩,分別串著三樣物品:一個白玉戒指,一串驅邪保健康的菅葉。再來這樣東西,李翊就想不懂了……
「誰會把一個指尖大小的迷你瓷瓶,當作寶貝掛在頸飾上?」
※※
林子這一頭,有雙少女的雪白長腿自樹幹伸下。腿的主人很焦躁,弓著赤裸的腳板。
馨瑪隻身枯坐著,黑曜石般的璀璨髮絲往後精緻盤起,明明是一身西拉雅的白衣白裙盛裝,表情卻哀淒如孤星。
她的星眸瞭向遠方。
天色漸黃,紫色雲霞靠攏在海濱一側,馨瑪望著山頭點起的斑斑火光。那曾是倒風內海另一端,她母親的家鄉。
也是今晚,西拉雅族舉辦夜祭的地點。
馨瑪的眼神炙熱,像匯聚千萬日光的明鏡。視線所及,一對與她同齡的青少男女提著小桶竄出林中,你儂我儂親密耳語,言談間因籌備夜祭而亢奮。
「或許,那是我原本能擁有的生活吧……」
荷人、鄭氏政權的來來去去,讓麻豆社部落經過三次搬遷,目前他們落腳在這片平原。
部落中央如常建設了巨大的公廨廟舍,用來供俸阿立祖。
而阿立祖實際的棲身之地,在供桌的白瓷甕中。每日都需更換新鮮菅葉,供愛乾淨的祖靈棲身。
此刻,穿著白衣白裙的少女們頭戴圓仔花與桂花,準備歌舞﹔婦女們則拿出日前就製作完成的糯米丸、檳榔、油飯。
壯丁搬來祭祀用的上等山豬,往一排排供桌上擺。
待最後一絲夕陽的金光流逝而去,夜祭即將開始。
弟弟阿璃悶悶立在山岡上,吃著馨瑪帶來的冷飯,「為什麼我們得在這裡看著,而不能下去?」
馨瑪語調不帶感情,插在耳側的粉嫩桂花,只更凸顯她的愁容,「因為你是完完全全的漢人,而我,只有一半的西拉雅族血統。」
「唉,血這種東西,平常看不到又摸不著,何必那麼在意!」阿璃真不敢相信,馨瑪自母親過世後,每年都如此鬧彆扭。
其實阿璃也知道,馨瑪看似能接納自己的漢番混血身份,其實又更偏向母親那一方。
這不能怪她,畢竟馨瑪一直在追隨著亡母的身影。
慈愛待在漢人聚落撫養孩子的母親、在夜裡默默使用咒術替孩子治病的母親、面對漢人父親時、總談笑風生的母親………
每個影子,都叫馨瑪難以忘懷。
阿璃望著馨瑪,心想母親在她這年紀時,是否也總用這樣的神情眺望部落?但每每,她卻都翩然旋身,回到漢人父親的身邊……
馨瑪用欣羨的眼神眺向那群白衣少女。自己穿得跟她們一樣,是討阿立祖歡喜的白衣白裙。斜襟白衣的領口與袖口,繡著剛毅卻不失優美的黑藍紅三色。腰間繫上晴空色調的圍布,襯托出姣好的身形。
「妳就大大方方地去跟她們打聲招呼,又有什麼關係?」阿璃又忍不住開口:「反正妳也常偷偷回去拜訪祖母,乾脆請祖母幫妳介紹給大家,不就得了?」
「閉嘴,」馨瑪脫口而出,「漢人哪會懂?」
漢人就不可能懂西拉雅嗎?阿璃不服氣地想,只有在這種時候,姊姊會表現得不像姊姊。
馨瑪眺向平原上的慶典燈火,似乎在尋找祖母塔芮的身影,又彷彿不想錯過、能與部落親近的每一刻。
馨瑪的烏亮黑眸,是如此目不轉睛。
阿璃則分神想著,不曉得討伐殭屍的李翊順不順利?
※※
教堂的機關鑼持續發出聲響,李翊聽了心安。
「看來應該不會用到那樣物品。」他回頭望著覆蓋麻布的馬車。
屬下則與黃袍道士一臉凝重地尾隨,模樣詭譎不安。
「督察,您先前治過水上來的殭屍?」一名道士與他攀談。
「是,」李翊再度耐心重述,「眼窩、頭、腦,專攻這些地方,但各位別太緊張,今晚不需近身肉搏。它們的關節已僵直變形、身強力大,挑夜晚肉搏對我們沒好處。主計畫是以移動的騎兵鑼聲將它們集中到西北方窪地,困住屍群後,我們往下倒油、縱火。」
這些計劃已經為全隊複習過許多次,李翊凝望兩位道士,「你們負責以咒術支援。」
「是。不瞞督察,我們也頗有經驗。」
「頗有經驗?」李翊雖訝異,但也不忘套話,「這附近一直有殭屍嗎?」
「零星一兩位是有。屍變是不挑地方的。」
「那你們認為起源在哪裡?」
「在下斗膽認為不需想得如此複雜,」道士乾澀一笑,「有人的地方就有屍,屍變就會發生。戰亂年代,什麼都有可能。這督察肯定比我清楚。」
道士說完,李翊篤實對他們點頭。
才彎過山岡便氣氛驟變,眾人繃緊神經。
野生香蕉林內,葉片飛舞,鬼影幢幢,已可聽見教堂殭屍們的動靜。
「嗚……嗚啊啊……」
殭屍三三兩兩站在教堂紅磚道上,道士開始高聲吟咒搖鈴。殭屍們明顯受到咒術攻勢壓制,不如以往那般靈活。
「鏗鏗——」鑼兵先發、策馬跑起。
殭屍追著鑼聲一路又跳又飛,眾人開始如狼群圍羊般,齊力趕屍。
屍群大批朝窪地前進。
其中有幾位高大的紅髮殭屍落單,李翊舉刀連擊,一一往後腦勺斷去。其餘士兵如繃在弓上的箭,絲毫不敢大意,跑在殭屍群旁。
「啊啊——」有幾位年輕氣盛的士兵猛力對空亂砍。
「別浪費力氣,保護騎兵!守住趕屍陣型!」
眾人一路揮汗如雨,果敢的響鑼騎兵跑到安全定位,小隊團團護著他。
乍看任務穩妥妥,殭屍已紛紛集中到窪地——
「等等。」李翊回頭,「殭屍數量為什麼少了這麼多?」
芭蕉葉在夜嵐中啪啪紛飛,後頭一片空蕩。
殿後的道士與副督察竟雙雙消失!
「我們回去找。」李翊沉著回頭,「你們先放火,燒掉這批殭屍。待在原地。」
「是!」
一心惦記副督察與道士這兩條命,李翊這才發現隊上也少了另兩名士兵。
「是臨陣脫逃?還是遭遇不測?」
他騎著大黑馬在林間追蹤,馬蹄駐足在一處殘徑下坡,李翊的心隨之凝滯。
「糟了。」
那四人竟把殭屍往麻豆社方向趕!
先前研究地形多次,他們不可能是弄錯,而是有意為之。
遠方早已燃起慶典燈火,今晚西拉雅人正雲集歡慶。若不加以阻止,雙方的衝突將一觸即發……
策馬攔路,李翊擋在殭屍群與叛變的副督察前方。
「站住。」他拉箭對上副督察與指揮屍群的道士,「不准再過去。」
「傻子。」副督察一臉陰笑,「殭屍群不長眼,麻豆社人只會當作這是場意外。」
「不。」李翊眼底一冷,「不准踏過半步。」
「哦?那你就自己攔攔看吧。」副督察語畢,竟與道士雙雙遁逃!
「咿咿啊啊啊——」大批殭屍頓時沒了咒語約束,朝李翊群起騰來——
芭蕉林外,樹頂上的馨瑪與阿璃聽到動靜。
阿璃忿忿急問:「怎麼辦?我們還不幫他嗎!」
「不,還不到時候。」馨瑪涼涼道:「看他有何能耐。」
李翊的舉弓射向漫天殭屍,箭箭精準紮入眼窩。
颼颼驟射——箭無虛發,一隻隻殭屍重重墜地之際,李翊拍開大黑馬,「去!帶牠們來!」
他躲入茂密林蔭,填裝另一支箭。
大黑馬引來兩匹拉車馬,李翊躍上篷車後頭,一把扯開布幔——
那是一把天弩,典型的地對空武器。
曾經射落侵入城垣的滿州韃子,這次要對付殭屍。
瞇眼對弓,李翊朝著衝向麻豆社聚落的殭屍,腳踩機關,整個人往後一躺拉開弩口。
「咻咻——」燃滿熱油與烈焰的箭,一道道劃過夜幕,將殭屍全數擊落。
屍體滿地蠕動之際,李翊大步跳下弩車,振臂斬落殭屍頭部。
其餘殘兵也終於趕到。
「督察……沒事吧?」
「我沒事。還有幾隻殭屍沒找到,大家別掉以輕心。繼續搜!」
「是!」
回過頭細細檢查,李翊撲滅林地上所有火焰。
「沒事、沒事。」撫著兩匹拉車馬,又牽緊大黑馬,後者卻定定瞧著林蔭深處……
「誰在那裡?」李翊的炯炯雙目一識出馨瑪與阿璃,便放下刀。
「身手不錯嘛,」阿璃衝著他笑,「看來學得挺快的。」
「你們沒事就好。」李翊眉宇放柔,但眸底仍氣勢萬鈞,「別逗留在這。」
「不可能不逗留。」馨瑪刻意擺出架子,「今晚是我族人的夜祭。」
「那在下稍後會回來巡視,先告辭。」
阿璃發現馨瑪目送李翊的神情有些敬佩,賊賊瞧了她一眼。
「怎樣?」
「不怎麼樣。」阿璃笑道:「要我先幫著他去看看嗎?」
「隨便你。」
「要我留下就直說無妨~」
「就說隨便了,漢人不懂我們的祭典也無妨。」
「又說這種傷人的話。」阿璃揪起眉心,「妳不也看到了嗎?願意懂的漢人,方才就有一個。」
是挺好的,那個李翊。馨瑪不得不承認,她第一次見到有漢人將官這麼把麻豆社當回事。
他明明什麼都不懂,但卻拼了命要守住今晚的夜祭。
回想著李翊阻擋一切的無懼面容,馨瑪不知不覺也放下焦躁的心情。
她一直都知道林子發生什麼事,動物們也不喜歡殭屍,那本不是屬於自然的正當生物,殭屍有幾隻、出現在哪,馨瑪的五官都感應得到。
但李翊只是個漢人,他分明比自己鈍感許多,方才卻毫無猶豫。
「我們回去吧。」回過神時,阿璃這個白衣漢人少年,牽住馨瑪的手。
兩人雙雙回到草坡上的大樹。
這一刻,口簧琴軟甜滑彈的樂音奏起。
夜祭終於開始了。
七、夜祭
西拉雅人移動著亂中有序的步伐,最後規律排成一圈圈。
年邁的尪姨們排在最內圈,純真素雅的白衣少女往外圍成另一圈,少年戴起檳榔花編成的花冠,氣宇軒昂。
神情威嚴的頭目,則佇在最外圍。
廣場上,長老們點亮阿立祖公廨的火把。族民對著天空三跪拜,許願請阿立祖使家家戶戶都能溫飽、出入平安,也邀請祖靈回來,參與饗宴。
當少女們的歌聲響起時,馨瑪的眼眶泛出淚。
阿璃聽不懂歌詞的內容,更不瞭解為什麼好端端的祭典,唱的卻是如此淒涼悲哀的歌曲。
「這是『牽曲』,訴說先祖當年篳路藍縷,開墾時接連遭遇天災的艱辛。」馨瑪回頭解釋,阿璃津津有味地點頭。
祭典進行到一半,隊形有所變化。資深的尪姨們拿著壺中水,一一以指尖點在每個參與者身上,表示水中有靈庇佑,又有勉勵年輕人不忘本的意味。
「本」又在哪裡呢?
馨瑪聽過祖母說,西拉雅族其實來自於海上。當年,他們的祖先泛著大舟而行,做主食的小米卻提前吃完,絕望之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蘆葦叢生、霧氣瀰漫的台江內海——也就是今大員、安平一帶。
糧食終究是吃完了,祖先只好被迫靠岸。此時,他們又發現船上的老鼠在樑柱角落窩藏了少許小米沒有吃完,便以此為種子,在這裡進行農墾。
西拉雅族,就此在台灣定居,安身立命。
「這就是西拉雅族的夜祭嗎?」當李翊好奇的嗓音從後頭傳來時,阿璃輕盈一笑,悄然離開。
「你,」馨瑪臭著臉,「來這做什麼?」
「擔心妳們。」
「你的能力比我弱,」馨瑪肅穆道:「這又是我西拉雅的地盤,真輪不到你擔心我。」
李翊表情有點受傷,事實上他也是真受傷了,馨瑪這才瞥見他額上淌出的血跡,「坐好。我看看。」
「怎麼了?我的臉怎麼了嗎?」李翊完全不知傷勢的事,遲鈍舉手想整頓儀容。
「呼呼……」後頭的大黑馬煩躁噴氣、使勁朝他背部一頂,李翊這才在馨瑪身邊坐下。
尋不到傷處,馨瑪的手探上李翊髮根,他的雙目一時不知該看向何處。
避開馨瑪貼近的秀美臉孔,李翊的晶潤雙眼眺向草原。
「這場夜祭……我遠遠看著,應該不至於打擾吧?」
「我陪你在這看。反正我也是局外人。」
「為何這麼說?」
馨瑪輕嘆,「我是西拉雅和漢人的混血,沒受邀參加。」
「是嗎?祭典不就要熱熱鬧鬧的?」李翊輕柔莞爾,「我相信有朝一日,無論什麼人都能參加夜祭。」
馨瑪抹去李翊的斑斑殷紅,還原被血污弄髒的俊容。
兩人淡然無語,李翊望著遠方麻豆社的歌舞,表情淡然自處,那模樣像慶幸自己終於能放鬆。
即便聆聽著陌生的歌謠,他也純然享受。
看著這樣的他,馨瑪慢慢放下了防心。
「其實……夜祭只是個通稱。我們準備過各式名目的祭典。例如,哮海祭。」
「那是什麼意思?」
「朝著海邊弔慰亡靈,紀念所有來台渡海的逝者與先民。」
李翊憶起弟弟。
從未成功踏上台灣土地,被屍變吞噬殆盡、最後化作一縷硝煙的弟弟。
馨瑪默默凝望他額上的血跡,更咀嚼著他眼底的傷。
「你自己按著這裡……」拿李翊的手去按壓額間傷口,馨瑪這才看見他護肘
下的素肌,也全是傷疤。
李翊眼角有道淺淺的劃傷,已在肌膚化作陳年傷痕特有的銀白。這是箭傷,倘若再偏一吋,就會弄瞎這雙磊落的雙眸。
當時的戰況該是多麼激烈啊。
但眼前的李翊僅是偏開眉眼,彷彿溺在靜謐往事裡。
馨瑪不住打量李翊的側臉,趁他低垂睫毛時,她暖熱而好奇的目光也撫過他衣衫外的一處處昔日傷痕。
「李翊……你這樣打仗多久了?」
「五年。」
「看得出你的身手。」馨瑪故意不瞧李翊,語氣輕描淡寫。
而他還陷在對亡弟的思念裡,半晌不語。
「剛剛我說的那個哮海祭……」馨瑪有些不捨地啟齒,「紀念的不只西拉雅人,也包含漢人。」
李翊在馨瑪眼底瞧見暖暖的光,像瑪瑙一樣,他淺淺勾起唇角。
真好,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未曾踏上的土地,也有人惦記著。
這個哮海祭,和眼前初次瞥見的夜祭一樣,都美好,值得守護。
「妳何不下去參加呢?如果是顧慮我的話,我等會兒就離開……」
「不准。」馨瑪扯住李翊的衣袍,耳根微熱,「我的意思是,還不到你離開的時候。至少,先對我解釋一下你的名字吧。」
「名字?」
「你的名字很特別。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寫。」
李翊又輕柔解釋一次,『立』、『羽』,堂堂飛翔的意思。
「也可有『輔佐』、『陪伴』之意,例如『輔翊』。」
「漢人的字……真難。」馨瑪笑了,「但我看得出你很擅長陪伴人。」
李翊牽起嘴角,目光蕩漾暖光,「那妳呢?我知道妳的名字唸作馨瑪,但該怎麼寫呢?在西拉雅語裡又是什麼意思?」
才問出口,馨瑪便撇了撇嘴,方才的喜悅全都一溜煙飄開。
眼底只剩下難以捉摸的落寞。
「我……我母親從沒機會告訴我名字的意思。它只是個發音。我不重要。」馨瑪澀澀苦笑,「這名字不重要。」
「對我來說,這很重要。」李翊音調澄澈得毫無虛假,「是這樣寫嗎?」
他對著自己的左掌小心翼翼地劃字,彷彿那筆畫本身就珍貴無比,該被細細疼惜。
「馨瑪,是這個意思嗎?『馨香』和『瑪瑙』。」
「就說不知道。」馨瑪忽眼眶一熱,彆扭起身。
她急促溜下草坡,徒留愣住的李翊與大黑馬。
什麼馨香和瑪瑙……她豈有這麼馥郁又美麗?
這麼溫暖炙熱的名字,不像她。
那只是個名字,母親來不及解釋的名字。
那被奪走性命的母親取過的名字。那個無法和族人一起生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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