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戀愛臨停處臨停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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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馬路旁的路燈,在不知不覺中點亮,將台北的夜色點綴地繽紛熱鬧。然而,對於台北的街道,記憶總是拼圖似的。
中國古代文人畫山水,並非如西洋人的寫生。文人們,不帶紙與畫具遊山水,帶的是滿懷體驗的心。在遊歷完畢之後,回到家中,醞釀了滿溢的創作靈感後,大筆一揮,畫出心目中的那塊仙境。
如果,不看台北畫畫,這張畫紙將會成什麼樣呢?
握著鉛筆,小南想畫。空白筆記本上擠滿了狂亂的線條。他想畫人,心中卻覺得索然無味。想畫公車上搖擺的吊環,卻始終畫不好那搖擺的動感的圓。
下了公車,小南漫步在紅磚人行道上。因為搭公車的次數太少,小南不知道該在哪一站下車比較妥當,最後竟提早了一個站下車。步行的緩慢,讓小南想起多年前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緩慢」。這本薄薄,篇幅不會超過兩百頁的小說,小南看的進度果然很慢,始終沒有看完。而他唯一對於這本書的記憶只有一句話「為什麼緩慢的樂趣消失了呢?以前那些閒逛的人們到哪裡去了?」。
在台北的年輕人,似乎,恐懼一個人獨自散步逛街。機車佈滿街道,縮短了距離,可是,為什麼總是感到莫名的空虛呢?小南想著。
好想投入小月的懷抱喔!想起小月的香味以及她天真的笑聲,小南原本緩慢的步伐便活躍輕盈起來。
他走進春梅阿姨家的社區,走到屋前,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樓整層沒有一絲絲光線,連客廳裡與庭院連接的大落地窗也緊緊封閉。他爬上三樓,敲敲春梅、小月以及冷君的房門,都沒有回應。下了樓,敲了敲珊珊的門,許久,也是沒有人。
這樣空虛的屋子,讓小南的心情一下子蕩到了谷底。他癱瘓似的軟躺在沙發上,兩眼無神,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沒有人。小南心中嘀咕,轉身側臥,腦袋便漸漸地模糊起來,進入深沉昏睡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小南在睡夢恍惚中,隱約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有人輕緩地踏上玄關,走在木質地板的腳步聲,慢慢逼近。
小南勉強睜開矇矓的的雙眼,珊珊的臉出現在小南的視線裡。
「小南?」珊珊打開客廳的燈,發現他躺在沙發上。
「你們都去哪兒啦?連春梅阿姨都不在。」小南揉揉雙眼。
「我去買東西。倒是你,這幾天像完全消失一樣。」珊珊站到小南身旁。
「小豬呢?」小南問。
「不知道,早上就出去了。」珊珊聳聳肩膀。
這時兩人聽見大門被打開又被關起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有人回來了!搞不好是小豬呢!」小南興奮地說著,便想伸腿站起來。
啊!不好!我的腿!麻痺了啦!他站起身,沒想到,竟然雙腿一軟,直接朝珊珊撲過去。兩人糾纏在一起,倒在地毯上。
小南回過神,要起身時,抬頭,望見藍月正站在門口。兩人的眼神就這麼相望,而藍月的表情充滿訝異。
「小月!」小南叫著她的名字,聲音十分乾澀。
小南有叫住我嗎?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只知道我在滿溢的淚水中奔跑,靠著直覺跑離這棟屋子,跑進地下室,在淚水模糊雙眼的悲傷中,騎著摩托車,在車與車的縫隙穿梭。
全憑直覺。
我只能往淡水騎。
一路上,我悲嘆自己的可憐與孤單。這時候的我,腦中竟想不出一個容身之處,即使,去了淡水,我大概也只能躲在圖書館最高層的樓梯間裡,默默哭泣吧。想到這兒,我將機車停到路邊,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打給冷君。
打了好幾通,冷君都沒有接。我只好發動引擎,繼續向前走。
機車轉至承德路上,我走走停停地騎著。停下,是為了要擦乾眼淚。在這條不知道騎了多少次的大馬路上,我的內心裝滿了我與小南的回憶。而如今,這份記憶每分每秒都讓我哭笑不得。
這算什麼戀情!我憤怒地大喊,猛按喇叭,機車也在我猛催油門之下,快速行進。沒想到,車子竟然在快到士林的時候,熄火了。
我推著車,快速走到路邊,並發動了無數次,機車始終無動於衷,怎麼樣都像塊廢鐵,只發出無力的聲響。
是不會吧!竟然會這麼衰!我拿出手機猛call冷君,當然,冷君也始終沒有接電話。我將車停在路邊,抬頭望一下四周,發現阿仁的蛋糕店就在前方。
拖著虛脫的腳步,我走進蛋糕店。
偌大的空間,充滿甜蜜的香氣,阿仁正站在透明開放式點心房內工作,用兩手揉著一大塊白色麵團。我伸手擦一擦臉上的淚痕,就這樣站在點心房外望著阿仁,足足有一分多鐘。直到阿仁的雙手離開麵團,抬起頭,與我四目對望。
「小月?」阿仁一臉訝異,帶著笑容,拿了塊抹布擦著雙手,走了出來。
「妳怎麼了?」阿仁問。
我搖搖頭,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怎麼啦?」阿仁伸手摸摸我的頭。
「沒有啦。」我哽咽的吐出這三個字。
「沒事怎麼會哭成這樣?」阿仁擔憂地望著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真的是太傷心了。於是我又搖了搖頭。
「妳等我一下。」阿仁說著,便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手機,聯絡了幾個人,似乎是要找人代班。
「阿仁,我要走了。」我趕緊阻止阿仁。
「等一下。」阿仁按著我的肩膀,不讓我離開,「我不放心你自己一個人,我同事等一下就會來了。」他又拿著手機講了幾句話之後,將手機放回口袋,對我微笑,要我進去點心房裡等他一會兒。
我就這麼坐在點心房裡的凳子上,看著阿仁俐落地將麵團分成小塊,再將一小塊一小塊的麵團包餡,捏成橢圓型。
阿仁沒有再問我為何哭泣。他仍像以前那樣,如哥哥般的讓我黏著。
現在想想,很多時候,都是他陪我,而他陪我的時候,卻又像我陪著他。我總是在孤獨寂寞或遭受挫折時,莫名地來到他的身旁。
「換個火星塞應該就可以了。」阿仁牽著我的機車與我肩並肩走著,將機車送進車行修理。
我們離開車行,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
阿仁騎著車載我,順著承德路往淡水方向前進。我仍是像個無行為能力的人,軟攤在阿仁的背後。
放眼望去,每一個都是我所熟悉的景色。機車向前,逆風而行,晶瑩的淚滴,縱橫我滿臉,再與不由自主流下來的鼻涕,隨風而去。
阿仁在他家樓下停車,摟著我的肩膀,帶我上樓梯,進去他租的小套房。
「想喝什麼?」阿仁打開小冰箱問。冰箱放在電視下面,面對著整個房間,一打開便一覽無疑。
「啤酒。」我看見冰箱門旁的那幾罐啤酒。阿仁拿一罐,拉開拉環遞給我。我輕輕啜飲起來,環視著這間熟悉的小套房。這間擁有許多我與阿仁之間回憶的房間。
這窗簾,是我幫他選的。這個塑膠衣櫥也是我們一起去買的。那時候,我大二,雖然在台北呆了兩年,卻仍感到陌生;阿仁則剛從五專畢業,滿懷著賺錢的熱情來到這兒。
我坐在床邊,拿出手機,手機螢幕是黑的,沒有電了。
「用我的手機打吧。」阿仁瞧著我失望的表情說。
「不用了,我沒有要打給誰。」我低著頭,將手機放進書包裡。
阿仁「嗯」了一聲,便開始忙起來,將衣櫥裡的棉被拿出來,鋪在地板上,又拿出一個較薄的毯子。
「阿仁,不要鋪了,我不想睡。」我站起來,走到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你睡床就好啦!」。
「妳不會想坐在這兒一整個晚上吧」阿仁看我一眼,又繼續打地鋪,隨後便進浴室洗澡。
我洗好澡,穿著跟阿仁借的大件襯衫與短褲出來,阿仁已經吹乾頭髮,坐在他鋪好在地板的被窩裡看電視。看見我走出來,便拿吹風機給我。
我倆就這麼窩在自己的被窩裡,默默地看著電視,直到我輕輕地打了個哈欠。
「睡吧!」阿仁說。
我點點頭。
電視關上的那一刻,我突然又有想哭的感覺。只因為,我察覺到阿仁一直以來對我的溫柔,這是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但是,我就是埋在心底的最深處,從不好好的面對他。
這股心痛,就跟我看見小南與珊珊糾纏在一起的心痛似乎結合在一起了。不知怎麼,突然之間,我替阿仁感到心痛,覺得自己是個很殘忍的人。
我開始啜泣,這股心痛使我原本已緩和的情緒,又推向沮喪的深淵。
「小月,妳還好吧。」阿仁發覺我的異樣,離開地鋪的被窩,坐到床邊,擔憂地看著我。而阿仁的關心,使我更停不住眼淚。
「小月?」阿仁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是他對妳怎麼了?是吧。」阿仁的口氣突然轉變,變得有點令人害怕。
「妳跟我說。」阿仁瞪大眼睛看著我。我望著他。
「只是跟他有點不愉快而已。」我用近幾耳語的聲音說著。
「只是吵架?」阿仁的口氣仍然帶有兇氣。
「不是吵架。」我回答。這樣的事,要我怎麼說呢?我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將心事徹徹底底攤開在別人面前。雖然,阿仁是我國中到現在的青梅竹馬,不過,像這樣的女人心事,我卻是從來沒有跟他聊過。
「那妳到底怎麼了?妳不知道妳哭得這麼傷心,在妳身旁的我會有多麼的難過?」阿仁的臉紅了起來。我倆就這麼對望。
「對不起。」我的喉嚨十分乾澀。
「幹麻對不起。」阿仁的眼睛離開與我的對望,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阿仁正拉開拉環時,門鈴突然急促地響起。
他放下手中的啤酒,走到門前。
門一打開,冷君一臉焦急的臉便問著:「小月有沒有在你這兒?」,說完便闖進來。
我躺在床上還來不及反應,就看見冷君的背後跟著一個身影,也快速地走進來,站在冷君的身後。
是小南。
小南面無表情地望著躺在阿仁床上的我。
「吼!小月,妳為什麼都不開機啦!」冷君鬆了一口氣。
「我的手機沒電了。」我小聲的說,並接收著來自小南的眼神電波,他站在冷君背後,什麼話都沒說。
而阿仁也冷冷地站在一旁,看著小南與我。
整個六坪不到的小房間裡,充滿著壓抑的氣氛。
「妳沒事就好了。」小南終於開口,他露出勉強又尷尬的微笑。
「我很好,有阿仁照顧我。」天哪!我幹麻這樣說!我好想直接質問他的!其實,我相信小南。剛剛那一幕,或許只是個意外。
「對嘛!大家都沒事啦!那就太好啦!」冷君笑笑地說,想緩和一下房間的氣氛,「呼!渴死了!有沒有喝的。」冷君走到冰箱拿出兩罐飲料,一罐要遞給小南。小南沒有理冷君。
「既然小月沒事了,我想我該走了。」小南口氣轉為冷淡,轉身要離開。
「等一下!」突然,阿仁怒吼,「你就這樣要走?」他走過去重重地賞了小南一拳,小南就這麼往後摔,摔到走廊的牆壁上。
呀!我跟冷君同時驚呼!立刻跑出去,想看看小南的傷勢。小南已摀著臉頰站起來,甩開我的手,狠狠地給了阿仁一拳,阿仁應聲往後摔,摔到他的床邊,阿仁就這麼跟晚上舖好的被窩糾纏在一起。
冷君跟我又驚呼一聲。
「你們在幹什麼啦!」我大叫,全身顫抖地往外跑。
「小月!」冷君追上我,將我攔住。
「到底在搞什麼鬼東西啦!」我怒吼。尖利的女聲劃過午夜的寧靜,頓時讓我冷靜不少。馬路上沒有半個人,整個柏油路面都是濕的,路旁的屋簷偶爾還會滴下幾滴雨水。
我抱著冷君哭泣。
或許,最終的路,是走向孤獨吧。我這麼想。不想再這麼下去了,如果,這是一個盡頭,我願意,很果決地跳下去,結束一切。
只要心平靜就好。
只要不再失眠就好。
只要我能回到過去,可以像白痴那樣大笑的日子就好。
只要能把一切拋棄就好……
沒有所謂的重新開始了。
此刻,我才明白。過去的我太天真。
只要擁有自己,擁有回憶,無論到那兒,那也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點,另一個起點罷了。我仍背負著過去的無數個起點與旅程。
人的生命中,可以擁有多少個重新開始?
擁有了太多,什麼時候才會有個終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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