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育家

2019年1月，和幾個朋友一起立下新年目標，我寫了以下三項：
1. 每月發表一篇新竹地方文史介紹文。
2. 每月發表一件插畫作品。
3. 每月發表一篇讀書 / 電影心得文。

地方文史06

今年初，參與辛志平校長故居的展覽規劃，有機會認識了這位受新竹人景仰的教育家，春風化雨之中所滋養的草苗，幾十年後長成一座森林。一代代的竹中人對辛志平校長的緬懷，彷彿一張溫柔而縝密的網，將人的心串聯在一起，談起往事就能見到這一代扛起新竹經濟發展的老士紳，翻去平時專業嚴肅的面容，瞬間回到青春時代的熱情洋溢、容光煥發。

辛校長故居為日治時期所建的文官宿舍，最近讀到的小說『台灣漫遊錄』中所設定的宿舍格局，就和辛校長故居一模一樣。1922年日治時期設立的新竹州立中學，在1925年遷校到十八尖山下的新竹中學現址後，將原本的校舍讓給新竹州立高等女學校(現新竹女中)，但因考量到生活之便，教職員宿舍未隨之搬遷，這就是為什麼新竹中學校長宿舍位在新竹女中旁邊的緣故。台灣最近二十年來有意識地保存日治時期文化資產，許多在荒煙漫草中的木造建築，終於重現天日。辛校長故居在1985年校長過世之後便歸還與新竹市政府，當年市府預定將宿舍推平改建停車場之際，由一群在地的文史工作者發起保存運動，終於在2008年由新竹市府重新修建，作為藝文展館對外開放。

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同盟國成員『中華民國』接收代管戰敗國日本的殖民地『台灣』，當時剛從黔桂湘邊區總司令部機要秘書職位退伍的辛志平，派任來台接掌省立新竹中學。在投筆從戎之前，辛志平便是一位優秀的教育學士，並且曾在贛南聯立鄉村師範學校、中山大學擔任教職，是一位正直熱血、忠貞愛國的教員，因此在戰後成為新竹中學第一個非日籍的校長。除了親力親為參與校園修復，更熱切促進教職員生間溝通與瞭解，打破教員與學生之間的隔閡，主動參與學生的集會活動，後來在中華民國政府逃難寄居於台灣時，軍政府實施戒嚴的時空背景下，辛校長面對學生對於校政、國家政治的討論也不迴避，甚至參與討論，開導學生激發愛國理念。

辛志平校長任教的30年間，堅持品格教育、五育均衡，在半個世紀以前就為新竹中學建立了自由民主、容納多元的校風，可說是台灣人本教育的濫觴。使得新竹中學成為許多傑出人才的生命轉捩點，奠定了人生道路的方向。辛校長擁有多個面向，他正直講理且幽默風趣，喜好科學又熱愛體育，他嚴格堅毅又溫暖寬容，他總是直言對學生指教，當他犯錯時也能接受學生的指教，他是一位充滿智慧的師長，更是一位人人愛戴的精神領袖。

在展覽規劃期間，看了許多訪談紀錄影片，多方閱讀新竹中學校友對校長的回憶錄，更加幸運的是能前去屏東拜訪辛校長的小女兒，辛竹英教授。聽她談起父親對孩子的慈愛，師母在病榻時的故事，讓我感動流淚。辛志平校長不但是個教育家，也是溫柔的父親，深情的丈夫，一個誠懇、浪漫、剛毅、溫柔的性情中人。因此我們剪接影片、收集文物，整理數個重要的故事，邀請藝術家想像每個時期的辛校長樣貌，描繪他從年輕時的瀟灑、熱血，中年時期的穩重、理想，以及老年時期的和藹、親切。還記得佈展完畢後，替故居的導覽志工做教育訓練，在講起這些小故事時，看見許多人眼中泛淚，我想辛校長就像和煦的太陽吧，他的溫暖並未隨著他離世而消失，反而長存在人們心中。

未曾接受過日本文化的辛校長，進到日式宿舍之後，也屏除日式的空間運用。一般接待客人的『接應室』，被校長當作是和老師學生們在下課後打橋牌的休閒空間，而作為臥房的『座敷』與『次間』也常常是大大敞開，作為通鋪使用，讓過年時無法返鄉的僑生們來家裡一起吃年夜飯一起守夜。以前日籍校長多聘有女傭，但辛校長節儉樸實的性格，家事都自己來做，因此原本的女中部屋(女傭房)就變成了儲藏室，至於日式宿舍中用來喝茶用餐的『茶之間』，辛校長直接在榻榻米上放大圓桌、凳子，成為與家人日日共同晚餐的飯廳。當年辛師母任教於實踐家專，教授烹飪課程，辛校長常常是師母發明食譜時的首席試吃，而他自己也非常喜歡下廚，沒有君子遠庖廚的古板觀念，反而將做菜、全家人一起吃飯視為對家人愛的表現。這樣一個開朗、坦白又細膩的長者，讓人想到那個時空與他談談聊聊，或許有機會聽他說個玩笑，得到珍貴的人生啟示。

2013年以來，辛志平校長故居開放讓民間單位進駐經營，第一任營運者『舊是經典』，是我初到新竹在租屋處附近的街區散步所搭訕的店家，當時他們的第一家店都還沒掛上招牌，櫥窗裡已經擺上許多老件家具，讓我們忍不住請求入內參觀，當時老闆熱情為我們導覽，也談著他想要在新竹成立一個家具博物館的夢想，讓同好一起相聚欣賞精緻的手工家具。後來『舊是經典』進駐故居時，營造出空間典雅、氣氛謐靜，至今仍讓我念念不忘，更是每每有藝術家遠道而來新竹時，必定推薦的參觀地點。2020後，由新竹在地餐飲品牌『新橋集團』接手營運，我在新橋旗下餐廳的到訪頻率之高，幾乎每樣菜都吃過，料理重視品質，樸實而美味。透過他們對日式料理的敏感度，以及對咖啡美酒的品味，相信能吸引更多人走進這個充滿回憶的空間。我想辛校長故居絕對是新竹人心中的珍貴回憶所在，不但在空間呈現上，可看出新竹人在生活美感的挑剔與堅持。在房子裡的活動看見老一代傳承著辛校長的故事，新一代在此迸發更多觀點，保留舊回憶、創造新記憶，我想這就是古蹟營運的真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