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髮廊老闆娘的「單身公害」

幾年前自北京返台，脊椎動了一場大手術，傷口不能碰水，有一個月時間無法洗澡洗髮，遂直接去住家大樓對面的小小髮廊洗頭。

髮廊的老闆娘身材略為豐滿，蹬著10公分高跟鞋、妝容花俏、染了一頭紅褐色捲髮，性格倒是挺熱情，客戶以年長的歐吉桑、歐巴桑為主力。

只是她塗著鮮豔蔻丹的指甲有點長，即使努力以指腹幫我洗頭，仍會不小心戳傷我的頭皮，我沒怎麼抱怨她銳利的指甲，畢竟愛美是女人天性，最重要的───這是距離我家最近的髮廊，過馬路就到；加上她有一堆青春風騷的故事，說得特別好聽，比如：和軍中老公怎麼相識、怎麼玩丟機車鑰匙的遊戲、當年有多少男人追她、她為什麼選擇嫁給這個老公，增添不少樂趣。

原本，她誤認經常穿著T恤、牛仔短褲、布鞋的我，至少應該比小她十歲，聊天後才發現我的年紀竟然大她一歲，自然而然聊起了兒子女兒的學業問題，我也挺配合傾聽，直到有一次她埋怨起她的大姑，老公的姊姊，一個單身女人。

她碎碎唸著，每次家庭聚餐、每個月父母照養費用，大姑出的錢總是最少，公婆還特別寬容，包括最近遺產分配，大姑忝不知恥想分兩人份，態度又很囂張，弟妹們對大姑都不爽。

老闆娘越說越氣憤，她認為大姑也在工作、薪水又不錯，一人飽全家飽，可不像其他已婚的弟妹，每個家庭都有兩個到三個小孩要養，負擔很大。

「那個女人根本不知道我們壓力有多大，像我每天站著工作，腰痛很久了，都不敢去做檢查，就怕萬一跟妳一樣要開刀，必需休息，一個月店租可不少，我還有小孩學費要付‥‥‥」語調高亢起來：「憑什麼因為她單身，全家要寬容她？說什麼萬一她老了生病了，沒有老公小孩可以依靠，所以可以這樣做？她應該分兩人份房產？妳不覺得不公平嗎？」

她抱怨了一堆，一副「沒結婚的女人都是毒菇」，甚至說出「這是單身公害」。

我聽了啼笑皆非，也不想糾正。

「單身公害」，源自日本90年代的流行名詞，意指婚外情當中，單身女性最危險，最容易勾引已婚男人，稱之「公害」。

這話語，當年日本輿論批判也很激烈。
　
日本沒有通姦罪的，有些小三確實很猖狂，事實上亞洲區最後取消通姦罪的是台灣，今年剛取消。

總之，2000年之後，再次聽到「單身公害」這名詞，除了蔡依林的歌曲，就是柯文哲的妄言「單身女性是國家危機」，以及這一天……🤬。

托爾斯泰的名著《安娜．卡列妮娜》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苦難卻大不相同。」

我懂，老闆娘希望我和她同仇敵愾，可是，這是她的家務事，我毫無插嘴意願。突然間，她想起了什麼，盯著我問：「妳結婚了沒？」

「沒有呢。」
「妳有兄弟姊妹嗎？」
「有兩個弟弟。」
「他們結婚了嗎？」
「一個結婚了，有兩個小孩。」

老闆娘聽了，即刻繼續她的「單身公害」怨恨，尖尖的指甲抓得我好痛，彷彿我是「毒菇」，一直逼問我：

「妳為什麼不結婚？」
「沒想過要結婚嗎？」
「妳弟弟沒說什麼嗎？」
「妳老了，誰照顧妳？」

吼，我老媽都不曾這麼指責過我，還常說「若沒遇到對的人，不用結婚，現代人離婚率實在太高了，有時想離婚，還很麻煩。還不如自己好好過日子，比較自由。」而且，我跟我弟媳感情也不錯。

這位老闆娘，卻直接將我代入「惡大姑的公式」，強烈的壓迫感一波波襲來。

「妳有這樣制式觀念、受害者的苦悶，如此理所當然、語氣也很不尊重人，妳不去解決自己問題，卻把自己的觀念強壓在別人身上，不是每個大姑都一樣好不好？妳才是對人不公平吧？！」

以上這些話，我最後沒說出口。

只是當我的脊椎康復得好一點，可以走較遠的路，就換到別家髮廊洗頭，也跟新髮廊的老闆娘和助理變成好友，還成為高雄罷韓知己。（笑）

而這家髮廊店，即使距離這麼近，六年來，我都沒再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