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開始,就是穿著印上「世界幸福國家不丹」T恤的主角烏金,慵懶地被外婆叫醒。任教四年卻被認為不適任的他,要前往政府機關見部長時,仍戴著耳機,一派漫不經心。烏金喜歡音樂,夢想到澳洲成為流浪歌手,電影透過烏金不時拿出澳洲的三折頁文宣,讓觀眾看見他多麼想去海洋的另一端。但在夢想實現之前,烏金因為與政府的五年合約而不得不接受部長派遣他前往魯納納小學任教。
你聽見了嗎?你為何而唱?
魯納納(Lunana)位於海拔接近 5000 公尺的巍巍高山上,必須從海拔 3650 公尺的拉薩徒步八天才能抵達。導演特別花時間著墨於這段路程:途中烏金覺得自己受騙,「沿著河流散步」實則是沿著河川跋涉,為了這趟路而買的 Gotex 登山鞋也是會滲水的假貨,不過已經在半路上的烏金只能繼續戴上耳機前進;途經一家三口,烏金問那位父親為什麼不穿鞋,那位父親回應這樣赤腳習慣了,也沒錢買鞋,鏡頭就落在父親赤裸的雙腳和小孩的亮色雨鞋上;還有一晚接待烏金的兩位魯納納村民就著營火清唱村落的歌謠,烏金雖然說他們的歌聲好聽,卻也說自己不唱這種歌,又再戴上耳機。事實上烏金在這漫長的路程上幾乎總是戴著耳機,用 IPod 播放他認為自己喜歡聽的那種音樂,直到沒電了,烏金也才第一次聽到嘹亮的鳥鳴,而村民告訴他,那是一種象徵春天不遠的鳥兒。
後來在魯納納,沒有穩定電力,也沒有訊號,衛生條件亦十分貧乏,烏金一度想立刻下山,但在看見孩子之後,他選擇了留下。此後烏金沒有再戴過耳機,他開始聽見這些好學的孩子們的夢想,開始聽見犛牛低沉的哞聲,開始聽見屬於魯納納美麗的歌聲。他也開始回應著這些聲音,托朋友購買教具和文具、請村民協助製作黑板、讓對村民來說高貴的氂牛住在教室裡,還有向擁有最美麗歌聲的少女學習那首〈圓滿氂牛之歌〉。
少女曾回答烏金自己對山唱歌是一種「供養」,她說:「我想要像黑頸鶴一樣唱歌,牠們唱歌時不在乎有沒有人聽,也不在乎聽的人在想什麼。」後來烏金將〈圓滿氂牛之歌〉的歌詞抄寫在那張澳洲文宣上,似乎暗示著烏金在原先的夢想上,疊加上了另一個夢想,然而這兩個夢想彼此的實際距離卻是那麼遙遠。於是更加突顯電影最後一幕烏金複雜的心情,那個實現夢想在澳洲駐唱的烏金,一邊唱一邊看著台下陌生談笑的臉孔,忽然停住,拿出那張文宣,開始深情的唱起〈圓滿氂牛之歌〉,彷彿對著海拔五千公尺的遠方唱著,不在乎有沒有人聽,也不在乎聽的人在想什麼。正因為電影對於「聆聽」和「歌唱」的默默鋪陳,收尾在這一幕留給觀眾想像與沉浸於其情感的空間,而更加美麗又惆悵。
老師能夠看見未來嗎?
除了電影手法上樸實又動人的呈現,作為教育工作者看這部電影應該會有更豐富的感受。在烏金來到魯納納之後,他不斷聽到村裡的孩子與人們說:「老師能夠看見未來。」長大想要當老師,因為老師能夠看到未來;要尊敬老師,因為老師能夠看到未來。然而,多數的教育工作者應該就像烏金一樣,心裡想的可能是:「沒有啊,我不能看到未來啊。」有趣的是,這個「未來」究竟是指什麼呢?是世界趨勢的未來?國家的未來?還是未來的幸福樣貌?或是孩子的未來、孩子的可能性?雖然不丹被稱作世界最幸福的國家,但年輕人仍嚮往到其他地方尋找幸福,究竟這是看得見未來,還是看不見未來呢?電影沒有給我們答案,或許正是將導演在探問的,傳遞給觀眾繼續去探索。
在教室唱不丹字母歌的孩子們與氂牛諾布(截圖自預告片)
對於老師要不要留在這麼偏遠的學校,許多台灣觀眾會想起王政忠老師的《老師你會不會回來》,很多人可能會為了留下與回去的人而感動,卻也可能忽略了無論哪一種選擇都不是外人可以輕易評價的。或許我們都喜歡犧牲奉獻的故事,但如果這個社會制度讓公平必須透過個人的犧牲才能達到,那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公平。
當孩子問老師還會回來嗎?在這裡不開心嗎?內心最掙扎、最難受的是老師,是那個難以開口回答的烏金,這部電影便很精準的呈現了這一點。然而,之於教師更重要的是,無論與孩子有多長的相處時間,每一刻都願意真心真意為孩子付出,如村長對烏金說的:「你不會知道你是不是好老師,但你的學生一定會知道。」即便我們總無法輕易定義未來的幸福模樣應該要如何,但若我們能為孩子當下的幸福盡一份心意,那份真心孩子一定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