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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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小、國中的時候被霸凌,以為跟著大哥砍人、揍人,大家就會怕我、就不欺負我了。』

你真的有砍過人!?

『嗯,真的。但我不夠狠,我只敢砍手砍腳,還是被笑。因為我想到我媽,我覺得事情不能做絕。』

他是我家樓下按摩店的泊車人員。

我所住的地方的一樓,是一間spa按摩店。
大約每日的下午五點開啟大門,準備迎送往來。
住在我們這棟樓層的男男女女會在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從套房內竄出,搭著老舊、只能容納五六人的電梯,緩緩而下,抵達上班的地點。
裡頭的女人們無論冬夏都是穿著短裙小洋裝,透過店門口的毛玻璃,連我都難免多看她們白皙細緻的長腿幾眼,和她們柔順飄逸的長髮、一致的像是基本配備。

每次當有男同事來訪或是我弟來我家住的時候,總不免的想在門口多留戀幾會兒。之後,他們總會好奇的問我,裡面到底是做什麼。

『如果不是spa按摩的話,我真的也不知道呢。』我說。

但是我很感激這間店的存在,讓我深夜搭電梯不會害怕。夜越深、他們越是熱鬧。
男人女人的誇張笑鬧聲陪伴著我走進電梯。

有幾次,我夜歸搭計程車回家的時候,身為門口的泊車人員的他也許是出自於習慣,總會幫我開車門,或是雨天的時候送上傘。
一開始是誤以為坐在計程車上的我是來訪的客人,後來知道我是住戶,倒也不甚介意的幫助我。
我總是很不好意思地請他們不用這樣麻煩,他總是說沒關係,舉手之勞。
後來我會在距離家中比較遠的地方下車。

至今,我還是忘記這個男人的名字,在車上的時候他跟我說過,可是我是這樣自私,總是只想聽自己想聽的。

是我把鑰匙忘在公司那一個晚上。

我淋著雨騎著腳踏車回家之後才發現,外頭雨下的正大,閃電時不時的就劈下來閃透黑夜。
我的備份鑰匙是在管理室大廳的信箱裡,而管理員已下班。
他總是該死的準時在六點半下班。

我的房東先生跟我共用一個信箱,他會在收完他的信後默默的「替我」鎖上我的信箱。信箱口狹隘的擠不進我的手腕,我狼狽至極的用雨傘勾啊勾的總是勾不到我放在信箱裡的備份鑰匙, 一邊憤怒的想,好啊!那些看到的人、甚至是全世界都知道我把備份鑰匙放在信箱了!

然後
他遞來一把細雨傘,雖然尷尬,但我後來還是成功的把備份鑰匙給勾上來,終於取得我的備份鑰匙。 對於這樣一個我並不認識卻天天見到的陌生男人,頓時我心裡無限感激。 於是,我刻刻套套地與他隨口聊了幾句。

他是個說話非常快的人,連珠砲似的,口頭禪是『怎樣啦台灣國語是有欠妳是不是!台客讓你不爽妳是不是!』。

我總是笑個不停,什麼都來不及問
有些時候也會先緩一緩,然後問他:「你講話講得那麼快,不讓人插話,是不是因為想要保護自己? 」

他愣了愣,然後用極慢速的聲音說『那~~你~~覺~~得~~這~~樣~~的~~速~~度~~滿意了嗎?』

我不確定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逃避問題?心想這種自以為幽默可能是他習慣的方式,而我總是太過認真。

後來我們的更進一步,是基於他好奇我的職業,我好奇他的生活。

我們共同話題很少,少到他曾經急急地問我,你想要什麼靈感,我可以幫你?
我只是笑著搖頭,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只有下班的時候會碰見他,有時是深夜返家正見他泊一輛兩輛跑車往來大樓門口的時候,那時我會對他輕輕點頭,他卻好似有許多話想要跟我講似的,遠遠地望著我。

假日時遇到了,我們會聊幾句,他停不下來。
然而,我並不以為他是個對我有意思的男人。

他曾直接的說
『距離做八大你大概還要瘦20公斤,而且你太黑了。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很黑了。』
我告訴他我沒關係,因為女生非得要幾公斤的價值,不存在在我的世界。

但他又說,他每天面對他店裡那些隨時裸露的女人感到厭煩。(甚至說過一些粗俗的話,粗俗到我不知道如何寫出來?)

你之前的女朋友呢?

『...彼時我吸安、拉K,反反覆覆、吸到後來沒錢了...原本她以為我們會結婚,但我根本沒有能力。 她自殺幾次,然後離開我了。』

她死掉了?

『沒有,只是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那是他還能靠著臉蛋擔任酒店少爺的時候,原本當酒店少爺的原因是為了要等女朋友下班,可是染毒的他無能為力,眼睜睜見女友為了兩人的生活接S來做,他甚至拿他接S賺來的錢買安。

我問他,愛她嗎?

他說,他曾經以為他很愛很愛,還曾經為她自殺過幾次。
(.......好像有些人覺得自殺就是為愛付出的一種,這是一個儀式嗎?)

每次那女的接S、或是遇到可能可以包養她的男人就提分手,然後他就想死。
直到後來他跑路,那女人消失,他才下定決心戒毒的。

我小心觀察他蒼白頹然的臉龐與猶如骷髏深陷的眼窩,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戒毒,但是他討厭喝酒的女人。我猜,這大概讓他想起了誰吧

我對他這樣的人是恐懼的,因為父親少年時是流氓。
小時候爸爸揍我的時候從來不手軟,西瓜刀啊菜刀啊什麼的都曾經往我身上砸來過,家庭暴力的陰影,我這輩子恨透所謂的流氓或是台客。

他不相信,覺得我是在他眼中是有文化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遭遇。
甚至懷疑是因為要拒絕跟他有所往來才信口編來的藉口。

『你以為這樣可以騙到我就隨便你吧,我並不在意。』 這樣說完的隔天,他在門口攔下我,跟我要line, 也許是為了要表示自己是個有誠意的人,於是我們交換。

今天下午他傳了訊息告訴我,『我跟你說喔,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什麼是你們這種人需要的靈感,我可是成天在胡思亂想的人。』

這樣一個胡思亂想的人,大概就是我寫下這篇文章的原因。
他讓我接近了他的生活,讓我能寫一些我遇見他的事。

記得某夜與他在碧山巖眺望這城的點點燈華,叨叨絮絮跟我說些他的故事
我們的身後是他非常愛護的16年老喜美,那台車甚至放不了CD。在駛往山上的路上,他不時正經八百地說如果有錢他要怎麼改車,這樣就跟BMW的跑車一樣...,我坐在改成賽車椅的副駕,想說這不就改了?

他問了我爸的車款之後,狀似不在意的說你就是千金大小姐。

我笑說我這輩子還沒賺過他這樣的薪水。

我最舒適的車子是我弟的20萬二手車,因為我可以盡情地當三寶,開我爸的車太有壓力了。我們用各自的眼光看著彼此,但我沒跟他說,其實我們的背景,並無兩樣。
    王小宇
    王小宇
    我與這個所在已經發展成共生共存的狀態了, 被雨困住的不會只有城市,也有現實。 當然,漸漸地,我也不再被冒犯。 前陣子我常說:『我窮到快被鬼抓走了』。 但後來我發現,我恐怕是連鬼都不屑理我了。 時至今日,我並不再抗拒了,也努力在這裡製造屬於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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