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綠犬之四）

綠犬之四

　　「小寧，妳沒問題吧？」

　　「沒有。愛的戰士先生您會這樣問是有新的情報嗎？」

　　「是的……」

　　他斟酌著字句，想要說些什麼安慰對方，但又不知道對面的女孩在自尊幾乎崩壞之後需不需要這種安慰。

　　妳做得很好，正因為昨天那場表演所以留下了充分的網路足跡讓我能夠透過不停地定位查清楚對方的位子？妳做得很好，昨天的視訊中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即使是安慰，即使是善意，現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對白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愛的戰士先生？」對方沉默得太久，那並不是現在的李巧寧需要的。

　　「沒事，我剛剛只是在核對資料。」螢幕前的他重重吐了口氣，將獲得的數位資料轉譯成李巧寧能夠理解的語言。

　　「──我想要確認一下，這份資料沒問題對吧？」

　　「沒有，昨天對方停留太久了。」

　　「我了解了，謝謝您。那最後還有一件事……」

　　交代完畢，她關上電腦，讓窗外的大雨將思緒淹沒。

　　李巧寧睡了一覺。

　　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已經被砥礪折磨得足夠銳利，足夠刺傷任何人；但她也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狀況都不足以捅出那致勝的一刀──她必須休息，即使心跳得再快她也必須強制讓自己大口呼吸。

　　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眼中已經再無迷茫。

　　爸媽出去玩了，還是五天四夜的遠行，沒有問題。

　　那些提前購入的裝備也進行過最後確認，沒有問題。

　　最後，心靈層面的武裝她也檢查過了，那更不會是問題。

　　她用手機確認營業時間，堅定地踏出家門。

　　李巧寧懷疑過「淵」。

　　雖然收到照片的當下她除了大腦一片空白之外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應，雖然在之後就不停被一個又一個的指令砸暈沒辦法集中精神──

　　但她當然不可能把所有希望寄託在愛的戰士身上。

　　她雖然沒辦法把所有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可是「照片」本身是會說話的：拍攝者的位置、要在什麼角度才能夠把兩個人玩鬧的模樣拍進鏡頭裡，考慮到小公園的周圍環境，使用排除法之後當然會得到特定角度特定位置的答案。

　　另外，雖然同樣沒辦法確認對方的指令到底是不是具有針對性質，但如果把這幾件事情同時連結起來的話──

　　對方，會不會就是她和學姐身邊的人呢？

　　甚至會不會同樣就是社區的住戶呢？

　　所以當愛的戰士先生最終定位在「淵」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來了。

　　或許是今年暑假無法出國的緣故，或許是這間咖啡廳兼酒吧的品味逐漸為人所知，入夏之後「淵」的生意一直都相當不錯，除了附近的住戶之外偶爾也會看到特別開車前往的觀光客──

　　但今天不同。

　　南港下雨、下大雨這件事情雖然住民早已習慣，但當雨勢升級成豪大雨之後勢必會影響生意──當李巧寧推開店門的時候，整間店裡只有她一個顧客。

　　「咦，我記得妳是……」

　　李巧寧沒有回答試圖搭話的老闆，只是接過菜單之後輕輕一笑。

　　在店裡沒有其他客人的前提下李巧寧並沒有立刻入座，店主也沒有催促她，依舊客氣地告訴李巧寧等到挑好座位跟餐點之後再點餐就好。

　　她走近靠窗的位子。

　　哪個角度哪個距離有機會拍到她和顧曉詩？真的就是這裡嗎？

　　「如果自己是那個噁心傢伙的話……」李巧寧對著窗戶沉思起來。

　　「他需要不被人打擾。」

　　「他的位子不會有任何人經過。」

　　「他使用的是筆電，所以他很有可能需要一個插座……」

　　李巧寧停在大廳的一個角落。

　　──那裡有個位子，正對著那天的小公園。

　　確認座位之後，她點了一杯熱的咖啡牛奶和一份司康，坐了下來。

　　餐點上桌，但李巧寧卻沒有心力和老闆擠出笑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一邊無意識地進食、咀嚼、吞嚥，一邊繼續思考整件事情的輪廓。

　　雖然她不懂網路資訊安全的問題，但愛的戰士先生也不是只將一個又一個冰冷的數據丟給她，在對話過程中他多次提到對方非常小心，無論是發送郵件的方式還是其他，都沒有留下半點資訊。

　　那為什麼對方會在昨天的視訊中露出馬腳？

　　他真的有全程觀看嗎？

　　除了自己色誘成功之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可能性？譬如說……對方並不是不去變換自己的IP位置，而是因為什麼原因必須持續待在這裡？

　　她盯著窗外的小公園看，而狂暴的雨滴則順著屋簷如傾倒一樣流下。

　　……雨？

　　……雨勢？

　　「愛的戰士先生，我想麻煩您最後一件事情……」

　　她將訊息送出，將咖啡牛奶一飲而盡。

　　現在她只需要確定一件事情就足夠了。

　　在結帳的時候，李巧寧提出了她的要求──

　　「老闆，我能夠向您調閱昨天的監視器嗎？」

　　這是一個無理的要求，甚至有可能是會影響店家誠信的要求；但李巧寧不得不這樣做，這是她唯一一個能夠確認「對方」穿著打扮體型的機會，如果運氣夠好甚至還能夠直接認出對方的臉──到那時候，她才真正具有改變一切的先決條件。

　　「……雖然妳是小白槍的朋友，但妳應該知道身為經營者的難處吧。我不清楚妳的用意，能不能先針對動機的部分和我好好解釋呢？」

　　沒有被立刻拒絕讓李巧寧鬆了口氣。

　　或許是昨天的醜態也已經被愛的戰士先生看過了，或許是害怕手上的線索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目標，李巧寧確信對方是一個足夠謹慎的人，當他意識到昨天的失誤之後會不會又立刻掩蓋？

　　她緊咬著下唇，向店長出示那些不堪的畫面。

　　對方的神情逐漸凝重。

　　李巧寧壓抑著自己的憤怒，配合那些圖片，從最一開始的小公園說起。

　　「請稍等一下。」

　　店主遞出一張衛生紙，離開收銀台的位子，走到門邊，將「營業中」的牌子翻轉過來，神情嚴肅地對著李巧寧開口：「我明白了，妳能夠先聯絡一個妳最相信的人嗎？為了避嫌，我認為我有義務必須讓妳參與翻看監視紀錄的過程，我希望妳知道這對妳來說是有一定風險的事情。」

　　李巧寧堅定地點了點頭。

　　確信她發送完訊息之後，店長帶著她穿過廚房，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只放著電腦和電腦桌的小房間。

　　店長坐下，操作電腦開機之後直接點開資料夾──日期正是昨天。

　　「我想要和妳確認一下時間，沒問題吧？」

　　「當然。」李巧寧肯定地點了點頭。

　　店長點開檔案，精準地將時間軸拉到李巧寧述說的那個時間點──然而她懷疑的那張位子上，並沒有任何人存在。昨天那時段生意確實很好，但不知道為何所有人都避開了那張桌子，為什麼呢？

　　李巧寧皺起了眉，店長同樣也是。

　　「稍等一下，我再拉拉看時間軸……」

　　為什麼那邊會沒有人？自己的思路出錯了？

　　「抱歉，那我們換個方式好嗎？妳還記得小公園那天是幾月幾號嗎？」

　　李巧寧立刻回答出準確的日期，而店長則是翻找起幾個月前的資料。

　　「就是這天吧……等等，妳看看這個？」

　　那張被李巧寧懷疑的桌子上坐著一個人。

　　他慢條斯理地喝著飲料，一邊將脖子抬起──那目光的盡頭，正是小公園。

　　終於……找到你了！

　　似乎是感覺到李巧寧的緊張，店長稍微將椅子往旁邊挪移，讓李巧寧自己來操作──那個人喝著咖啡，那個人從桌子底下的包包中拿出相機，那個人試著擺弄了一下姿勢，像是在確定著焦距和光圈之類的設定。

　　李巧寧的心情越來越激動，甚至差點沒有站穩──好在店長及時地扶了她一下。

　　這樣不夠！她要看到那個人的臉──

　　像是聽到李巧寧內心深處的吶喊一樣。

　　鏡頭裡的人，慢慢地將臉側過來。

　　那並不是「碰巧」，也不是「剛好」，而是很明確地，知道這裡有監視器，甚至知道李巧寧就在未來的這一天會緊緊盯著螢幕不放一樣。

　　他微微朝著鏡頭揮手，面帶詭異的微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離開座位，直挺挺地往鏡頭前走過來。隨著距離的改變，他的五官和打扮也越發清晰──那張臉、那件衣服，那彷彿寫著人畜無害的神情……

　　他停在鏡頭前，扯出一個充滿惡趣味的微笑，對李巧寧揮手。

　　李巧寧愣住了。

　　她露出無法置信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店長──

　　「找到了唷，恭喜妳。」

　　在她失去意識前，他說。

　　「這次的新人素質……唔，這個梗好像對妳來說太老了？」

　　這是李巧寧恢復意識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雖然身體依舊有些沉重，但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知覺正在逐漸恢復──雖然被鎖在狗籠裡頭導致她的動作不那麼流暢，但意外的是對方在昏迷期間竟然只是將口球塞入她的嘴巴而沒有做出更加過激的行為。

　　她狠狠瞪著「淵」的店主。

　　「別激動，別激動。妳應該知道這只是個開場對吧？請先容我說明一下現在的狀況──事實和妳腦內猜測的相去不遠，當天拍下照片的是我沒錯，然後把妳釣出來的也是我沒錯。我知道妳現在會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嗯，抱歉，我可能需要稍微調整我的笑容讓它看起來能夠自然一些。」

　　他隨手將桌上的方糖置入嘴中，悠閒地對著鏡子調整起來。

　　首先是眼睛，該瞇成什麼大小，眼神該如何更加柔和。

　　然後是臉頰和嘴角，怎樣的角度才會讓人覺得溫柔而不失禮貌。

　　他甚至還試著笑了幾聲，但臉部的肌肉卻沒有一絲一毫要被牽動的樣子。

　　──這畫面讓李巧寧毛骨悚然。

　　她強逼著自己去觀察現在的環境。

　　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身上也沒有雨水的潮濕味，雖然不確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這裡肯定距離咖啡廳不遠──在失去意識前她並沒有完全放鬆警惕，以當時觀察到的情況來看，「淵」肯定有地下室之類的地方作為倉儲地點。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正是這裡。

　　──若真是如此，那她還有很高的機率可以翻盤。

　　受限於狗籠，受限於對方隨時可能瞥過來的視線，李巧寧只能轉著眼睛去觀察身處的空間──她強迫自己不去思考店長是魔王這件事，現在最需要的是盡可能取得有用或者沒用的情報，成功拖延時間。

　　有些意外的是，儘管是狗籠，但這個狗籠卻像是經過仔細挑選的尺寸，它能夠有效限制李巧寧的行動，卻又不至於過度壓迫李巧寧的手腳血液循環──甚至對方還很貼心地舖上一層厚厚的軟墊，隔絕金屬的磨蹭感。

　　「啊，完成了，妳覺得現在這個笑容怎麼樣呢？我自己挺喜歡的唷，呵呵。」

　　糟糕透了。

　　對於親眼看著他是如何「調整」出這表情的李巧寧而言，糟糕透了。

　　「嗯……差點忘記妳現在不能說話，而且應該是極力壓抑著不要讓自己發出任何有可能激怒我的聲音對吧？不過我很滿意妳的表情唷，這份『恐懼』應該也側面證明這次的調整很成功吧。」

　　他再一次將一顆糖拋進嘴裡。

　　含著，不咀嚼。

　　他似乎進入了某種難以準確描述的亢奮狀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妳還有印象那天吃到的鬆餅和司康嗎？啊，我相信一定有的，妳的表情說明了一切。熱量真的很棒，對吧？妳聽過『就算再怎麼渣的男生，直腸都是暖的』這句話嗎？我覺得這理論很正確唷──就算是我，也可以從甜度糖度還有熱量當中獲得力量，感覺到製作者的細心還有溫暖呢。」

　　──無機質。

　　李巧寧腦袋中瞬間閃過這個詞彙。

　　這個人真的是在「說話」嗎？為什麼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失去人類應該具備的基本情感一樣？她聽得到熱情、聽得出微微病態的亢奮──但那一切更像是排練完備的一場演出，他只是需要一個聽眾完成這場「對白」。

　　「真是討厭，妳應該要再熱情一些嘛，我可是很難得把自己的經驗和別人分享的說，妳是特別的唷。不過既然妳那麼害怕，我們來看點有趣的東西好了……」

　　他轉過身去，像是在翻找著什麼。

　　──於此同時，李巧寧聽到了非常細微的、門被推開時獨特的聲音。

　　但她不能也不敢做出任何表情。

　　他不知道店長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但卻能夠感受到對方肆無忌憚散發出某種讓人不安的惡意，如果真的是愛的戰士先生收到她留下的定位資訊趕過來的話，那自己必須把握好發出警示的時機才行。

　　她咬著牙，看對方將投影布幕降下。

　　──幾乎沒有意外的，屬於她的資料夾開始播放。

　　「小妹妹，有人稱讚過妳的身材嗎？喔抱歉抱歉，這對一個高中女生來說似乎是個非常困擾的問題呢……不過，妳的奶子妳的腿妳的腰都真的很棒唷？妳知道一般女生的胸部如果是這個大小的話會有多容易下垂嗎？但妳的胸部真的超棒的，乳頭跟乳暈也非常頂級，我最喜歡這個鏡頭了……對對對，就是興奮的時候不止乳頭，妳的乳暈也會勃起呢？真是有夠色情的，害我都興奮起來了。」

　　──冷靜，會有機會的。

　　「雖然看起來矮矮胖胖的，但脫光衣服之後妳的身材比例實在是有夠讚，胸部已經很搶眼了，但腰腿的比例實在很美呢，真想把妳的兩條腿扛在肩膀上再肏妳，那畫面一定很美。」

　　──等到掙脫之後，她一定要殺了這個男的！

　　「啊抱歉，都差點忘記提到妳的敏感度了。這東西沒有比照對象的話妳可能只會覺得『不過就只是自己的身體』這樣吧？不是的唷，別看大叔這樣，我經歷的對象也不少，身體敏感到妳這個程度的話不去當肉便器真的很可惜耶，能夠爽又能夠賺錢，就算心理層面無法承受妳的身體還是會被客人的小屌肏到高潮不止吧？光使用玩具就可以達到這效果了耶。」

　　──不要被他的話語分心，專注在耳邊傳來的那刻意放緩的腳步聲上。

　　「敏感度之外能夠接受的項目也很多，是非常出色的慾望容器呢。妳跟妳學姐之前會玩屁穴嗎？看妳使用道具很熟練的樣子，應該有過經驗吧？妳知道女孩子並沒有前列腺這種東西嗎？妳有看過自己玩弄屁穴時的高潮表情嗎？這點真是……喂喂，專心聽講啊，北女的小妹妹。」

　　那很淺很淺的腳步聲停下來了。

　　李巧寧不確定對方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那細微的聲響，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做些什麼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她雖然嘴裡塞著口球，雖然全身都有些乏力，可是如果用手和腳去攻擊狗籠的話，對方一定會想要鎮壓或是做點什麼的！

　　──然而，她什麼也沒有等到。

　　「是我不好。」店主溫文儒雅地，真摯地道歉。

　　「有件事情一直忘記向您說明……」

　　投射到布幕的畫面隨著他的操作切換，但李巧寧並沒有因為不再需要看到自己那羞愧於死的模樣而開心，反而是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操作整顆心徹底揪了起來──

　　「您好，小寧。」他指著那孰悉的介面說道，「在這個樣子之下是初次見面吧？我的名字是徐子淵，網路上使用的暱稱是……」

　　──不，不會的！

　　──不可能！

　　──如果這個人是愛的戰士的話，那腳步聲又是……

　　「哎呀，看樣子妳已經猜到了？但還是稍等一下。」他重新切換視窗，開始播放昨天視訊時的錄影。「喜歡自己這個淫蕩的狀態嗎？我很喜歡唷，而且我相信她也很喜歡這樣的妳。」

　　下樓的腳步聲再一次地響了起來。

　　──喇叭裡傳出來的，是李巧寧玩弄自己的淫亂叫聲。

　　樓梯口出現一道黑影，跪在地上，以犬姿向前爬行。

　　──鏡頭裡的李巧寧，也剛好跪在地上，對著鏡頭玩弄著自己的淫穴。

　　那道黑影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妳終於來了，學妹。」

　　顧曉詩對著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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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還會有一章，我想送大家一份最棒的父親節禮物。

下禮拜因為我要陸續將書籍寄送處理完畢的關係可能不會更新這樣。當然還是「可能」，畢竟都寫到那裡了，我會有點想要加速收尾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