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小說截角(2)】似物非物

讀《紅樓夢》第一回關於石頭的片段，不禁感到困惑：現身於甄士隱夢境的一僧一道確實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嗎？

被茫茫大士納入袖中，準備降臨凡塵之前，青埂峰下那塊落選的石頭明明「自怨自愧，日夜悲哀」，可是甄士隱聽到的對話居然額外衍生出另一套截然不同的版本，「自怨自愧，日夜悲哀」的石頭變成「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的……人形？而且警幻仙子還讓他留在赤霞宮擔任神瑛侍者，他甚至協助絳珠仙草「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如此一來，石頭下凡體驗世緣的契機便有了爭議。

究竟是由於「無才」、「沒有實在的好處」，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只好勉強為它(石頭)提供「經歷」；抑或基於「有些來歷」，為了圓絳珠仙草的願而把不知情的他(神瑛侍者)牽扯進去？兩種說法就性質而言，是相互衝突的。

青埂峰下的石頭倘若「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它要前往赤霞宮應該沒什麼困難。神瑛侍者起初照顧絳珠仙草極為周到(「日以甘露灌溉」) ，當絳珠仙草修煉有成，神瑛侍者卻不見蹤影，難道此刻的他已經跑回青埂峰下，退化為一塊長吁短嘆、苦等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接引的石頭了嗎？這可能性未免太低。

況且早先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去青埂峰下帶走「縮成扇墜一般，甚是可愛」的無字石頭，完全是興之所至。對照甄士隱夢境裡聽到的對話內容，警幻仙子既然認識神瑛侍者，一僧一道「特地」將石頭帶到警幻仙子處「掛號」、「交割清楚」，好像顯得多此一舉，彷彿是在向警幻仙子借調神瑛侍者似的。

要是不提青埂峰下那段，只保留赤霞宮因緣的部分，或者並存青埂峰下和赤霞宮因緣兩部分，然後省略青埂峰下茫茫大士將石頭納入袖中的橋段，雖然讀起來比較連貫，但無法解釋神瑛侍者為何不能像絳珠仙草一樣直接投胎，非得先還原為無法言語思考以及動彈之「物」的狀態不可。如果把兩次納石入袖的情節全部省略，那麼甄士隱看「通靈寶玉」(刻字後之石頭)就成了多餘的段落，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抵達太虛幻境的重要性也會被削弱(除非他們還有其他的關注對象，例如甄士隱的女兒英蓮)。

當然，一切令人感覺困惑的劇情銜接與弄不清是人是物是靈是蠢的首位出場角色，搞不好正是某些別有用意的伏筆所在，尚未讀完後續章回，光讀第一回，可能讀不出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