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快樂嬉皮士後,我住進了渢竹旅舍。
渢竹在市區河邊的另一頭,走路過去約半小時,對我卻只是一瞬。就算待在同個城市,僅僅換個住處,便會注意到之前未細細品嘗的風景。
喜歡用雙腳閱讀一座城市,因為要在短時間內深入一個地方,沒有比走路更有效率的方法。雖說旅人各式各樣,我其實也只是因為想省車錢,才盡可能地走路,但日子久了才發現,走路是旅行中極重要的一個環節,如空氣般不可或缺。我簡直想到大街上高舉著「No walk ,No life」的牌子,來彰顯走路的重要性。
自稱詹姆士龐德的風趣老闆,英文很好還會說點日文,幫我提行李招呼我入住的親切態度,主動端水杯給我喝水的服務,堪比高級旅館規格。
而以背包客棧來說,這裡的設施也無從挑剔起。一整間房屋16人間,但被布簾分成8等分,空間上可以只跟另外1個人共處1室,已然脫離背包客棧至少4人住一間的基準,而這等舒適1晚竟只要價2美金,簡直難以置信。
那天晚上,Hiromi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正在大廳裝水,水緩慢地從容器游進我的杯裡。
來自名古屋的Hiromi有著淡雅的氣質,從交談中感覺不太出情緒起伏,但臉上總帶著一抹微笑,說話與一舉一動都十分輕慢。而那慢的程度,讓我覺得她比金城武,更適合代言中華電信廣告。
她一邊樹獺般地吃著她的晚餐,一邊回答我的問題。而在回答問題時,她也常停下手邊動作,這讓我感到有點焦慮,我似乎在妨礙她用餐。
但她只是單純專注在每一件事。
我漸漸放下在交流上講求效率的執著。慢下來,看向漆黑的夜,將注意力放到呼吸。呼、吸。過了大概一首慢歌的時間後,我再次提起話語。
Hiromi與我年齡相仿,是少見獨自長途旅行的女孩。我難以想像,她是如何用那鬆緩的步調,去完成長達一年的旅程,便好奇問起她的旅行方式。
Hiromi說自己都是確認好接下來的每個步驟,完成所有的訂房與交通後,才會前往下一站,很符合她身上所散發出的安定感,與來自日本特有的嚴謹。但這樣的人竟也會想要環遊世界,這令我完全開了眼界。
我們約了隔天中午在大廳會合,一起出門走到Temple coffee共進午餐。我敲著筆電翻譯著友人的畢業論文,Hiromi則在整理回日本後的工作履歷。待彼此作業都告一段落,就跟對方聊起天。
已經旅行11個月的她,去了33個國家,寮國是她的下一站,同時也是最後一站。當初她留下才交往三個月的男友,辭掉工作獨自一人開始環遊世界。我假想自己是Hiromi的男友,要看她用她那鬆緩的步調,在沸沸揚揚的異國市集裡晃悠,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看她穿過一條條陌生的大街小巷,牛鬼蛇神開始從各個角落滲入,最後被人群淹沒,這些畫面怎麼想都覺得格外真實,而男友先生居然能夠承受?
Hiromi對小麥過敏,吃了會起疹子,所以舉凡麵類、麵包、蛋糕、蛋甚至是牛奶,她全都不碰。原本想推薦她附近美味的香蕉蛋煎餅,也派不上用場。她說歐洲有些國家真的很難找到東西吃。我聽得嘖嘖稱奇,有這種特殊症狀,竟還願意四處旅行。相較之下,我除了有弄丟東西的毛病之外,旅途中根本快活的像隻猴子。
我們在咖啡廳待了一整個下午,晚上一起去小吃店吃炒飯。用餐到一半時,一個小男孩突然衝上前,手指著我的食物。請他吃了一口後,男孩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Hiromi對這一幕感到訝異,稱讚起我對人的善良,殊不知我也羨慕著她的從容。
晚飯後,我們逛過夜市,走到我平常的老位置擺攤唱歌。我告訴她可以隨便到處去逛逛,她說先聽個兩三首再去,但樂聲一下,直到我把所有記得的歌都唱完,Hiromi都靜靜地在那看著。
我收拾起吉他袋,她在我身邊輕輕放下了她的贊助。暹粒的夜,空氣中有種寧靜。我但願自己的音樂,能在她的心底留久一點點。因為不為了任何理由,而願意聽完我在街頭整整演唱一小時半的人,在我的人生經驗中是屈指可數。
隔天,Hiromi退了房出發前往寮國,她出發得早,我沒能起床與她道別。她離去後的那個早晨,我望著天空,隱約覺得世界轉得更慢了一點。或許,這才是人生該有的步調。
頭頂上的白雲,正緩緩流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