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江在樓外,月在空。半照相思半照落花紅。
當時雨,今吹去,淚雙重。淚眼看朱成碧碧成空。
康熙出了太和殿,不乘御輦,卻冒風雪從太和殿丹陛步行往南,連梁九功追來給他繫上黑貂斗篷也不停步,如此一路沉默,過了保和殿才開口道:「成德,當初你還說想跟張英奇一道去廣東,幸虧你沒去,否則還真不知道回得來回不來。」
成德應了一聲,康熙又道:「方才蔡毓榮的摺子你看了,你以為該如何處置?」又道:「殿閣大學士和六部滿漢尚書都交議政王大臣會議處置,二哥必定打發他們家去等候旨意,現下無法和明珠商議,索性問你的意思,我賜你言而無罪,放膽說。」
成德回想素來明珠論軍務所言,謹慎答道:「回主子,兩湖乃是兵家必爭,如今雲貴形勢險惡,更需扼守湖廣,其中又以荊州咽喉要地關係最重,應派兵兼程前往,保守荊州以固軍民,進據常德以扼賊勢,所需住宿秣馬,應由戶部責成專人處理,以免沿途張羅有所遲誤。此時調兵,勢必動用滿蒙八旗主力,宜乎交由議政王大臣會議後請旨聖裁。」
康熙點頭道:「這話中肯。你這就去給議政王大臣會議傳諭,讓他們即刻商議兵員調度。此外宣諭福建廣東:停撤靖南藩和平南藩,召回前往福建經理撤藩欽差大臣戶部尚書梁清標。還有,傳諭完後,你去看看張英奇,把情況說給他,別讓他奔波勞累幾千里,一時心裡反倒沒了個底。」
成德欠身領旨,匆匆去給議政王大臣會議傳旨,之後冒風雪出東華門,一路趕往安定門外棗林胡同,到了張英奇府後園,才踏進那屋子外間,便聽裡頭張英奇聲音道:「我帶她回來你跟我吵,不帶她回來你也跟我吵,天下哪個女人有你煩?」
成德一怔,猜張英奇大約與劉綺兒口角,果見他從裡間開門出來,頓覺尷尬,便道:「我沒聽清楚⋯⋯」
張英奇尚未答話,劉綺兒也開門出來說道:「你把采青姊姊帶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居然不帶她回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張英奇沒好氣答道:「我不是!你找別的男人去!」便將劉綺兒往成德身上推,對成德大聲道:「兄弟來的正好!劉綺兒我送給你了!」
成德連忙伸手相扶,勸道:「靖少,有話好說,劉姑娘怎經得你推搡?」
劉綺兒聽他出言迴護,登時紅了眼眶,往地下一跺腳,回身進了裡間,成德便道:「靖少,你進去安慰兩句罷,我在這兒等你,不打緊。」
張英奇卻坐到炕邊,揉著手心道:「由得她去,安慰什麼?」
成德也在炕上坐了,問道:「是為了宋姑娘吵架?怎麼宋姑娘沒回來?」
張英奇頗覺無奈,說道:「兩廣總督盧興祖讓我回來報訊,這一路幾千里,日夜兼程,怎還能帶著采兒在身邊?也是迫不得已,才藉口在廣州結識采兒,拜託盧興祖著人送回京師。誰知道綺兒為了這個怪我。當初我帶采兒回來,她還吃醋,如今采兒不過晚些日子到,她就胡思亂想,擔心采兒安危。」
成德聽他抱怨了一大套,噗哧笑道,說道:「你與劉姑娘這模樣,倒像一對歡喜冤家。一會兒我倆談完正事,你還是進去說兩句好話罷。」
張英奇搖搖頭,問道:「當值時候過來,必是皇上遣你來?有甚要事?」
成德將康熙囑咐說了,張英奇便嘆道:「吳三桂起反,恐怕年內就要攻佔雲貴,四川兩湖局勢甚險,我只怕索額圖還會有旁的動作。」
成德道:「我倒以為,索額圖短期之內不會有什麼動靜。」
張英奇問道:「何以見得?」
成德道:「他無非為了爭權,可吳三桂起反,恐怕不久廣東福建也要反,此刻再不同心為國,待到江山易主,索額圖難道還能有日子過?」
張英奇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但願他如你一般明白。」又問道:「我離京這些日子,你與楊子蓮可好?」
成德低頭道:「我倆沒有往來了。」
張英奇一怔,說道:「他在你府裡住著,怎能沒有往來?」
成德道:「他早搬回雨兒胡同去了。」
張英奇道:「聽說你把李椿送回雨兒胡同?那廝不可靠,怎能讓楊子蓮在那兒住?」
成德道:「子蓮至今好端端的,應當沒事罷。」
張英奇嘖道:「虧他還是你心上人,你就這麼隨便?當真出點什麼事,你悔斷了腸子也是枉然。」
成德低頭不語,張英奇便道:「你倆好了壞,壞了好,好了又壞,究竟怎麼回事?要不,我去找他聊聊?」
成德道:「皇上看重他,授他翰林院侍讀學士,那起翰林竊竊私語,說他巴結尚書,言語極其難聽,弄得子蓮與我翻臉,如今恐怕連你也說不上話了。」
張英奇端詳他片刻,說道:「容若,你比我離京時瘦多了,想必是為了楊子蓮?這不是辦法,還是讓我去跟他說說。」
成德不置可否,起身道:「我還回去繳旨,你數千里奔波,先歇著罷,養足了精神,好對付朝局。」
張英奇送走成德,聽裡間寂然無聲,進去一看,劉綺兒和衣躺在床上,似乎哭到倦極而睡,滿面淚痕,看來十分委屈。他憐惜之心一起,便上床挨著她躺下,將她抱在懷裡,口中喚道:「綺兒。」
劉綺兒緩緩睜眼,感覺被張英奇抱著,便道:「你不是要把我送給成容若,還過來做什麼?」
張英奇笑道:「容若文武全才,樣貌出眾,又是名門出身,你若想跟著他,我就把你送給他。」
劉綺兒哼道:「你們這些當官的,只怕你敢送,他還不敢收。」
張英奇笑道:「他敢收,我還捨不得送。」
劉綺兒道:「方才當他面排揎我,現在又來做什麼?」
張英奇笑道:「這是我的床,我倦了要歇著,不躺這兒躺哪兒?」
劉綺兒道:「你躺罷,我上別處去。」
她手一撐要坐起身,張英奇卻將她扣在臂彎,說道:「我日夜奔波,好容易回京,馬都跑拐了腳,就這麼一時半刻休息,你別再使小性了。」
劉綺兒沉默片刻,問道:「你這幾個月跟采青姊姊還好?」
張英奇道:「別問了,陪我好好睡一覺罷,睡起來我還上楊子蓮那兒瞧瞧去,也不知道他回雨兒胡同這些日子,李椿背地裡搗鬼不曾。」
劉綺兒道:「九月裡他和成容若口角,回雨兒胡同去,我聽說了不大放心,過去看他,他說李椿跑了。」
張英奇詫異道:「跑了?跑哪兒去?」
劉綺兒想起九月慘案,心頭極不舒服,答道:「我怎知道?總之楊子蓮說,李椿偷了些細軟,不知跑哪兒去了。」
張英奇道:「該死的奴才,跑了最好,省得麻煩。」
他感覺劉綺兒微微發抖,便拉過一床被子蓋住兩人,不多久便落入沉睡,睡夢中突然被打在臉上,睜眼一看,劉綺兒蹙眉閉目,臉頰通紅,額上都滲出汗珠,口中亂發囈語:「去死、你去死⋯⋯」
張英奇一呆,以為劉綺兒怨懟他,想她這幾個月獨自在京寂寞,心下過意不去,便輕輕搖晃她肩頭,待她嚶嚀一聲恍惚醒轉,便低聲道:「你有那麼惱,就至於要咒我死?當真把我咒死了,誰描補你?」
劉綺兒被殺死李椿惡夢驚出一身冷汗,聽張英奇軟語溫存,總算心頭鬆氣,靠在他肩頭道:「有人非禮我。」
張英奇撫著劉綺兒頭髮,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柔聲道:「這是瞎做夢呢,別怕,有我在這兒,誰活得不耐煩了敢非禮你?」
|| 未完待續 ||
成德奉旨議論軍情,提出湖廣為重的看法,這一點在主張撤藩或反對撤藩的人看來都無疑義,日後戰況也證明康熙押大軍於湖廣的效驗。接下來由於八旗禁旅多線作戰,不免發生事權不一的弊病,康熙還將自宗室中揀選能力者統兵出征。這些擁有爵位的宗室被授與將軍銜及軍權之後,常被稱為大將軍王。康熙任命的第一位大將軍王是多羅順承郡王勒爾錦,領寧南靖寇大將軍銜帥師湖廣,皇帝親送出西長安門,並命禮部及兵部大臣郊送餞別。圖為元代夏永《岳陽樓圖》,畫右上方是蠅頭小楷所書范仲淹《岳陽樓記》全文,展現他「細若蚊睫,侔於鬼工」的書畫特色。此畫上有藏書印,其中包括乾隆皇帝的「太上皇帝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