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 《性愛自修室》- 被創傷、遺棄與社會所禁錮的自由心靈【第一季】

有雷警示，雖無細部劇情或結局雷，為了討論相關議題仍有所取捨，介意請斟酌閱讀

青少年對於性與親密關係的興趣與投入，除了受到浪漫的愛情元素所驅動，更會因為自身的「好奇」與「同儕壓力」而啟程，進而投入一段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冒險關係。以此來說，成人才會覺得青少年們的親密關係就像兒戲，不成熟、脆弱且無意義，不過，就好奇心來說，青少年對於性的好奇實屬自然發展歷程，隨著性徵的成熟，旺盛的賀爾蒙，本就會使青少年相較於成人，更容易遵從自己較為原始的本能慾望，一頭「栽入」情感中，而不是理性地「談」感情。

Otis做為主角，也做為青少年，本來就會對親密關係與性感到好奇與渴求，這是埋藏在基因中的待辦事項，但Otis並不如周遭旁的同儕那般順利，內心充滿糾葛與矛盾，一方面深受原始動機想要解開性愛的面紗，另一方面又因童年創傷，對於性愛感到措手不及、尷尬與丟臉。當然，對於青少年來說，初次的性愛與關係，就像第一次打開禁閉密室一樣，自然會緊張與不知所措，深怕遭遇到不明究理的威脅與挑戰，所以感到措手不及或是尷尬，相當自然。

首先，這就得講到Otis在片中的處境，班級上他是一個邊緣人士，不是同儕與校園的中心人物，然後，他的性愛與關係任務之進度，大大落後於同儕，甚至連自慰手淫這個關卡都還沒有解鎖！因此，對於Otis來說，性與關係的現有狀態，根本不是一項他能夠吹捧自我的事蹟，反而是一件要掩埋的丟臉事實。以此來說，這也是符合本文開頭所提到的，青少年在追尋愛情童話的過程，同儕壓力可能多於浪漫元素的驅動，因此，對於Otis來說，在一開始，他想要追尋的就不是白雪公主，而是那個可以拯救自己擺脫丟臉的救世主，否則他的人生就會一直卡關在此無法向前。

再來，丟臉，也源於Otis的童年經驗，對於性的反感，更為深層的原因，在於母親過往於校園參訪時所做出的前衛舉動，那些前衛舉動不只沒有幫到Otis，反而使得Otis成為同學朋友們恥笑的對象，成為一種深刻的心靈創傷。因此，性、母親以及相關元素，都被Otis的心貼上丟臉的標籤。以此來說，母親那些看似開放的行為態度，反而成為脫韁野馬，拖著還未準備好的小Otis胡亂碰撞，搞得遍體麟傷，形成內在創傷。

由此可知，Otis的故事，就像一種提醒，提醒父母們，對於性與關係的教養必須過猶不及，太多，可能會使得孩子感到排斥，造成未來親密關係的發展阻礙，太少，又會使得孩子遇上危險時懵懂無知，甚至笨手笨腳地傷害了自己與對方。因此，性與愛，不是一堂只靠自修就足夠的課程，必須透過家庭與學校的協力合作，以合適的方式一步又一步地去體會與經驗。

另外，更遠來說，目睹父親外遇事實的經歷，也增強Otis對於親密關係與性行為的厭惡，畢竟，在當時的小Otis眼中，父母雙方的愛就是因此結束。爾後，外遇連帶相關的性行為，自然也被Otis標籤成羞恥且罪惡的行為。除此之外，母親與Otis的相依為命，過度黏稠的母子關係，某種程度也加強了Otis的內在矛盾與掙扎，Otis變成母親

心靈上的替代配偶，即使肉體上沒有亂倫，但母子關係的連結已經不再適當與健康。以此來說，Otis在心理上已經有了配偶，想當然會對發展出新的性與關係感到排斥與混亂。所幸，這樣的關係連結，隨著Otis的青春期到來而獲得抵抗，更因Maeve與水管工人的出現而被打斷，畢竟母子就應該單純是母子，根本不應該是夫妻。

矛盾且掙扎，則是丟臉之外，另外一個在Otis身上常見的一個狀態，如前所述，Otis對於性與愛，一定的比例上感到丟臉與排斥，但另外的一定比例，又因應同儕壓力與心理發展任務必須碰觸性與愛，而這形成一種「趨避效應」，想靠近，又不想靠近的內在拔河。這也是，為何Otis明明想要靠近Maeve，卻又時常卻步或拐彎抹角，因為那不只是害羞與尷尬，更是因為擔心與害怕，導致Otis缺乏足夠的勇氣與安全感，跨過那道創傷之檻。

不過，透過性愛自修室的成立，Otis也從中收穫許多成就感與正向經驗，雖然還是不可避免地要保持低調，但談論性與愛，並不怪異也不丟臉，性與愛是每一個人心中的秘密，卻又是彼此共有的寶藏。自此，Otis也才有機會，重新扭轉自己的創傷經驗，把對性愛的丟臉與羞恥反應，替換成興奮與好奇，化開那份糾纏於心的鎖繩，展開一次又一次的冒險與嘗試。

講述自我認同的影劇中，都會有一隻刺蝟，在《性愛自修室》中，那隻嚇人的刺蝟就是Maeve，但她不是自願成為刺蝟，也不想傷害人，只是想要藉由威嚇他人來保護自己。以此來說，Maeve很無奈，她也不想要總是齜牙裂嘴地驅趕他人，只是從小到大，她的母親拋棄了自己，她的哥哥也拋棄了她，一個小女孩只能獨自扛起自己的生計，迅速地變成一個成熟且市儈的大人，精明且自主，這卻使得她與周遭還在幼稚與青春的同儕格格不入。

表面上，Maeve是一個堅強的新女性，倡導自主決定，也反對權威式的壓迫與刻板印象，但心底，過往的遺棄經驗，讓Maeve還是一個容易受到驚嚇的脆弱女孩，就像一隻被拋到森林的小白兔。換言之，在Maeve眼中，人際關係不可信，也過於脆弱，保持生計與商業關係即可，太過投入，就只會重蹈覆轍，舊事重演，再次被遺棄，再次失望。因此，即使Maeve對於Otis有所好感，還是遲遲不敢踏出那一步，即使自己不斷地在強調女性自主，但來到親密關係上，Maeve從抬頭挺胸的刺蝟，變回成害怕受驚的小白兔，只能夠縮在名為安全感的巢窩裡，避免再次被傷害。

以此來說，兩次的遺棄經驗，讓Maeve發展出逃避型的人格，避免深交，也避免受傷，而社會性與商業性的人際關係，無疑就是最合適且風險較低的互動模式。故此，劇情內的性愛諮詢，其中的每一筆交易，不只是為了支撐自己的生計，更是為了填補自己的安全感，藉此催眠自己這段關係安全且無風險，更以商業行為來掩飾自己已經陷落愛情的事實。

然而，Maeve的策略雖然保護了自己，卻也推開了他人，如同劇情所發展，Otis最終選擇的女孩不是她，的確，這次她沒有投入，照理來說，也應該沒有失望與受傷，但心底卻還是沉甸甸的，缺了一塊。以此來說，Maeve故事告訴我們，一個人的感情不可能完全受限於自己控制，不管如何掩飾、忽略、假裝與漠視，懸著的心，升空了就不會落下。

承前所述，自始自終，Maeve都是孤單的，她被迫選擇獨立，也被迫選擇了孤單。

不過，這個孤單王國，除了主角Otis之外，更曾經有兩次闖入了不同的人，一位女孩與男孩，女孩住了下來，成為Maeve的好友，看似傻傻的，卻願意包容自己的刺，Aimee翻轉了Maeve對於關係的假定與設定，兩人之間沒有社會目的也沒有商業利益，只有關心與真摯。Maeve當然還是會擔心被拋棄，也會嘗試想要逃跑，但Aimee渾然天成的傻勁，就在難以察覺的狀況下，套住了Maeve。表面上，看似都是Maeve在照顧Aimee，實際上，Aimee給出的溫暖與真誠也滿足了Maeve一路以來的匱乏與缺憾。

我想，《性愛自修室》點出了一個重點，對於想盡方法要逃走的人來說，別人設計再多的計謀都會被識破，再多的禮物與善意也都只會被退貨處理，但如果是一顆真誠的心，它就會像是一顆引人入勝的太陽，讓那些總是匱乏的人，不自覺地靠近與陷落。畢竟，如前所述，一個人的感情很難完全受自己控制，畢竟，人，都有驅愛性。

再來，另外位男孩，Jackson的出現也非常重要，如前所述，Maeve因為害怕受傷，所以限縮關係的投入，但不表示Maeve不需要或不想要愛，只是害怕失望受傷，進而習慣以自我來滿足自己。女性主義的閱讀與認同，課業的投入，除了幫助未來的Maeve找到出路，達到經濟穩定之外，也避免了自己依靠他人的可能性。女性主義強調的自主自覺，本屬於一種社會正義，對於Maeve來說，卻是一種生存真理，一拍即合。

這也解釋了，為何想法前衛的Maeve對於浪漫元素感到興趣與愉悅，甚至答應來自Jackson的求愛戲碼，不只Otis感到驚訝，就連一同觀影的我們也一頭霧水。然而，這其實有跡可循，承前所述，Maeve不是不渴求愛，而是害怕投入愛，她並不討厭童話愛情故事，只是不相信而已。假若，自己成為了白雪公主，雖然會感到不可思議與詫異，但也會感到開心與幸福，那可是Maeve尋了一輩子的寓言故事。

雖然，兩人最終還是因為價值觀分開了，男孩沒有像女孩一樣住了下來，孤單王國的位子還是空缺著，王子還是王子，灰姑娘還是灰姑娘，兩人都有各自的詛咒要解開。不過，至少這段經驗，讓Maeve了解到，自己的生活，可能會發生愛的故事，結局雖然不一定如意，但過程中也有機會洋溢著幸福與快樂，為了避免結局的失落，不去投入，反而會因此少了機會，沒辦法體驗過程中的喜悅，因咽廢食。

Maeve透過感情歷練，慢慢成長，變得更有勇氣，能夠面對分離與受傷，甚至想要奮勇一搏，抓住那個總是縈繞在心頭的男孩，Otis，可惜，這份感情發現太晚，僅有一方踏出舞步，無法交織成一場愛情圓舞。

《性愛自修室》最為精彩的是它不只討論主流異性戀的粉紅青春，更將觸角伸向同性戀群體，引導觀影者去省思與理解，那些處在生活中，卻因為社會壓力、眼光與偏見而不被看見的正常人們。

Eric與Adam不只是一對歡喜冤家，更呈現出人類在面對外在眼光與威脅時，可能會採取的兩種截然不同之態度，戰鬥與逃跑。然而，不管是誰，不管是那一種策略都沒有對與錯，畢竟，真正錯的是讓同性戀群體必須遭遇威脅的整體大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