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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鍊佐莎】焰落之時(第九章)

2020/11/10閱讀時間約 27 分鐘
繪師﹕天良;《焰落之時》預定封面
作者﹕藍渢、羽卒(蘇奧曼)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漫畫《鋼之鍊金術師》衍生,正劇向接龍/合寫小說,舊稱《幕永不落下》。
簡介﹕焰之上校遭到逮捕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中央司令部。留在大總統身邊充當人質的莉莎,為了找回此生執意追隨的背影遁入魔窟深處。秘密與東方軍結盟的阿姆斯壯少將亦被迫面對驟生的危機。被控叛國而身陷囹圄的羅伊,最終將落得何等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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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及插圖預覽﹕【同人本販售】焰落之時
注意﹕網上連載結局將於本子完售後釋出。

第九章


  十先茲。
  表示一切按原訂計劃進行。
  眼見邁爾斯少校取得情報後離開了酒館範圍,不久之後,身穿黑衣、頭戴紳士帽的偽裝士兵匆匆走過。法爾曼隱藏在貝雷帽下的視線審慎地尾隨鬼祟的身影,直至拖邐的影子消失在轉角處。
  就算是不擅長實戰的法爾曼,單是坐在紅燈區的街角也感受到今夜的氣氛非比尋常。或者,隨同先遣部隊秘密潛入中央以後,那種箭在弦上的氛圍便附上了每一節脊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中央軍突如其來的調動證實了他的疑慮。
  他們分為數個小隊逐漸向酒館方向集結,人數之多幾乎在紅燈區的外圍形成了密不透風的包圍網,迫得卸下乞丐喬裝的法爾曼折回變得異常沈默的酒館區域,同樣留意到中央軍動靜的漢謝爾沒有在原本的崗位待命,而是在酒館四周謹慎地勘察了一下。二人在酒館的後巷舉槍相向,辨認出友軍後交換了情報,各自展開新一輪的行動。
  法爾曼舉槍指向開了半條縫的酒館後門,裡面漆黑一片,毫無動靜。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鐵板門,閃身溜進酒館裡,槍口迅速朝兩側掃了掃。他確定門口附近沒有埋伏後,平舉手槍,踏著謹慎的步伐前進。
  主廳內昏暗的環境看似跟平常的營業時分沒有分別。酒館外的燈光透過磨砂玻璃將一切覆上一層朦朧的薄紗,它們把濃烈的煙味精準地捏在掌心裡,塑造出煙霧詭譎多變的形態--不久前還有人在酒館裡抽煙。
  法爾曼在傾倒的桌椅間找到另一名偽裝成醉客的軍官,軍官的腦袋遭到鈍物重擊,配槍落在撒滿一地的碎玻璃之中。他俯身察看軍官的狀況,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此時,吧檯後傳來一聲悶哼,法爾曼立即轉身瞄準聲音的來源,誇張的動作讓手肘撞到一張圓木桌。
  糟、糟了!
  在木地板上滑動的圓木桌腳發出刺耳的聲響,法爾曼緊張地觀察四周,貼著槍柄的手指一直無意識地微顫著。
  待酒館內的一切聲響再度隱身於煙味之中,他才敢接近吧檯。他隱約看見收銀機的錢櫃打開了。一念之間,那儲存了數以萬計的資料、宛如活動圖書館般的腦袋閃過了十五種可能性,當中不包括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把槍放到掀板上,然後舉高雙手。」蹲在吧檯後的基斯蜜絲壓低了聲線要求道。
  她手裡的獵槍在掀板下準確無誤地瞄準了對方的腰部,同時另一隻手緩緩解開了掀板的鎖。
  今晚不請自來的客人特別多。
  基斯蜜絲才剛把潛入酒館的偽裝軍官打昏,她的城堡便再度被眼前看起來不太敏捷的持槍人士闖入。她在纏鬥之中不小心傷了幾根手指,她憑藉力氣的假象掩飾傷勢,希望對方沒有發現她抵著扳機的食指正在發抖。
  法爾曼沒有按照要求繳械,只是讓槍枝倒掛在指間,舉高雙手以示毫無惡意。「請問……您是基斯蜜絲夫人嗎?」
  基斯蜜絲忍痛以姆指按下撞鐵為獵槍上膛,槍口狠狠地往對方腰間戳去。「我叫你把槍放下!」
  「等一下!」法爾曼險些失聲呼痛。「我是布利古斯先遣部隊的一員,曾經是您姪兒馬斯坦古上校的部下,拜託!不要開槍!」
  「夠了。」基斯蜜絲露出不甚讚許的表情,把槍口移開。「你話說太多了,瓦特‧法爾曼准尉。」
  語畢,酒館門外響起一陣有如擂鼓的敲門聲和怒喝聲,準備攻堅的軍隊在不知不覺間已近在咫尺。
  「該死!過來!」基斯蜜絲用獵槍頂起掀板,一手拉過法爾曼,便把他推往收銀櫃下方的鐵梯,還不忙低喝道:「下去!動作乾脆一點!不要踩到我的行李!」
  她抓起一瓶烈酒用力敲落吧檯邊緣,接著從口袋掏出一盒火柴,點燃沿著木櫃滴落地面的酒精,火舌開始朝擺滿各種酒類的專櫃蔓延。她有點笨拙地爬下通往下水道的鐵梯,在心裡向辛苦建立的情報中心道別,然後把活門關緊。
  鋪上一層地板飾紙作為掩飾的鐵製活門甫關上,負責第一輪攻堅的中央軍 A 隊便撞開了酒館的大門,B 隊則是從後門毫不費力地攻進了酒館,但內裡只有一座熊熊燃燒的吧檯和一名被敲昏的同袍等著他們。
  「很好,城堡毀了。那行李便拜託了,法爾曼准尉。」
  原本正在掃視下水道的法爾曼猛地回過頭來。「夫人?」
  「我的右手受了傷,加上剛才的一筆帳,要求這一點回報不算過份吧?」基斯蜜絲用手背拍打對方結實的胸膛,眼裡閃過一絲不容忤逆的凶光。
  「是……謝謝您的救命之恩。」
  「快走。」基斯蜜絲把行李塞進法爾曼懷裡,揪著他的手臂,固執地拖著他往前走。「火勢雖然可以拖延一陣子,但他們很快便會發現這個地方。」
  「夫人,情報--」
  「早就處理妥當了,你以為我是甚麼人啊?在紅燈區經營酒館,就算是平常也不能大意。我本來可以把養老金一起救出來,因為你和那傢伙無故闖進來,害得我血本無歸,現在還成了國家通緝犯!」
  基斯蜜絲惡狠狠地瞪了法爾曼一眼,似乎餘怒未消。她不由自主地咬緊新置於齒間的香煙,一邊邁開寬大的步伐,一邊在外套口袋裡翻找打火機。「算了,把帳都算到羅伊頭上好了,反正你是他的部下。」
  「夫人,是前部下,我現在--」
  「行吧?」基斯蜜絲含糊地問道。她專注於點起香煙,只是頭也不回地朝對方比起一隻紅腫的大姆指。
  法爾曼揉起隱隱作痛的額頭來。他實在不擅長應付作風強硬的人,不過僅僅攀上尉級邊緣的他,在軍部有太多機會練習如何應對受欺壓的場面,他倒是很擅長此道。
  「是的,沒問題,當然可以……」
  「接下來帶我去你們的作戰總部。」
  「夫人?」法爾曼不禁皺起眉頭。他抱著輕如無物的行李趕上對方的步伐,勸道:「上校不希望您摻和進來。」
  「該做的我做了,不該做的我也做了,落得這種下場是意料之內。」基斯蜜絲面無表情地朝流水處撢了撢煙灰。「我願意用情報換取布利古斯軍的保護。」
  「這樣放手一搏真的沒關係嗎?您絕對可以趁這種動亂時刻逃到別的國家去。」
  「哼,醜話說在前頭,我的情報費可不便宜啊!」
  既然自己已經成了國軍的通緝目標,基斯蜜絲決定不再按照原訂計劃偷偷離開亞美斯特利斯,而是留下來見證養子所選擇的道路的終點。東北聯盟最終邁向成功還是失敗……她希望第一時間知道。
  法爾曼意識到對方已下定決心留在中央,於是回以一個歪斜的笑容。「您放心好了,這個世界恐怕沒有阿姆斯壯少將買不到的情報。」
  基斯蜜絲的嘴角也微妙地揚了揚。「告訴我布利古斯軍的行動部署。行軍打仗甚麼的我不懂,在中央潛伏了好些年,給點業餘意見還是可以的。」
  「是,那便拜託了。」
  法爾曼在一瞬間恢復了精神,道出布利古斯軍的作戰計劃。
  「一開始少將只是對先遣部隊下達了搜集情報的命令,但局勢變化的速度比我們預估的來得要快,在少將收到古拉曼中將被逮捕的消息之後,她決定先發制人,立即挑選了一隊士兵分批喬裝進入中央待命。先遣部隊最近兩天都在視察上校的據點,看看是否適合潛伏以及安排布利古斯軍進駐。在阿姆斯壯少校的幫助下,他的家族公館也在短時間內清空了。」
  「你們有多少人?」
  「大約一千人左右。」
  「那你們打算用甚麼跟中央軍打?」
  「少將有考慮過將重型武器投入作戰的難題。雖然開發組有能力研發出精良的坦克,但要在短時間內將零件偷運至中央重組簡直是天方夜壇。我們只能攜帶相對輕便和易於組裝的槍炮裝備,屆時勢必要花一定兵力去奪取中央軍的武器增強我軍火力。」
  「自從羅伊被捕之後,中央軍加強了戒備。憲兵在街頭上亂鑽亂闖,好像在尋找特定人物的情報,他們的巡邏時間變得更密集,連平常沒怎麼在管的廢棄工廠區也有他們的人。」基斯蜜絲表情沈重地吐出近日打探到的消息,即使因為擔心養子的安危而有點憔悴,她沒有整天坐在店裡閒著。「能夠讓一支軍隊低調地潛入中央市也許很了不起,但中央軍還是擁有人數和火力上的優勢。」
  「是的,我們處於劣勢,這場仗會很難熬。少將打算優先奪取中央司令部,切斷他們和市街部隊的聯繫,將敵人打散再逐一擊破,但我們還沒有時間討論--」
  從遠處忽地傳來一聲雷鳴似的巨響,餘威透過中央的地下管道如衝擊波般硬生生把法爾曼未及說出口的話塞回肚子裡。他停下腳步,憂心忡忡地抬頭瞅著抖落大片塵粉的灰色天花。
  整個空間充斥著重物坍塌的轟隆聲,通道的震動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罩著鐵絲網的電燈有一瞬間斂去了光芒,好像光源被音波吞噬了一樣。二人感到全身的毛髮跟隨震動的頻率一起顫抖,痕癢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
  酒館的老闆娘被迫停下腳步。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持續送來污水的地下水道,皺起了眉頭。
  「是酒館的方向……真是個不安寧的夜晚。」

  刻蝕著象徵陰之月和元素圖騰的手掌,帶著戰場主宰那種桀驁不馴的野性按向地面,彷彿它的主人再度站上了伊修瓦爾的華麗舞台,就算是子彈也阻撓不了它的意志。
  塵土在金普利掌心底下揚起,鍊成反應的亮光照亮了暗巷與眾人驚愕的表情,爆炸的能量從內在炸裂開來,最靠近金普利的三具屍體首先遭殃,像斷線風箏一樣飛彈出去。地面逐漸隆起,形成大大小小的土丘,如擴散的毒瘤般一個接一個地朝前方延伸。
  奧莉維亞和邁爾斯都扣下了扳機。
  奧莉維亞瞄準的目標並非一槍斃命的心臟,心臟在身側難以射中,就算她射中了,人體仍然具有潛意識的反應能力,還能造成更多損毀。她瞄準的是眼球後方的反應神經中樞,一旦受到損害,人體便如同絲線被剪去的木偶。在不足十米的距離,她射中了,但金普利的力量有賢者之石加持,在極短時間內所造成的破壞仍然不容小覷。
  終究還是來不及了。
  觸目驚心的笑容僵持在金普利的臉上,他的屍體被邁爾斯射中而無意識地抽搐,隨後一聲震耳欲聾的大爆炸,暗巷兩邊的建築物因地基動搖而開始傾頹倒塌,一切像遭到深秋腐化氣息的吹刮而不斷剝落。奧莉維亞、邁爾斯和漢謝爾見狀轉身就跑,爆炸的氣流迅即把他們壓倒在地,冒著輕煙的水泥石塊重重打在三人身上。
  建築物的倒塌和煤氣引發的小型爆炸持續了一段時間,邁爾斯倒地後立即抬頭察看長官的狀況,他的墨鏡被衝擊氣流擊落,鏡片四散。
  「少將……」
  奧莉維亞鬆開護著頭部的一雙手,與趴倒在她身邊的漢謝爾對看一眼,又回頭看了看她的副官。另一次爆炸的震盪讓她腳步踉蹌了一下,她拉著受了輕傷的副官往後退到對街一間餐廳的簷篷下,以躲避現場急速竄升的高溫。
  她抬起一手遮擋灼目的亮光,瞟了一眼忙著擦去額角鮮血的邁爾斯,透過指縫盯著金普利臨死前待著的地方。「情報呢?」
  「情報完好無損。」
  無盡的火舌在邁爾斯黯淡的紅眸裡燃燒,遭到濃煙和烈火吞食的暗巷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他再次伸手抹了抹持續流出鮮血的額角,虹膜的紅染上了一抹詭譎的白。金普利的屍體被堆得亂七八糟的建築材料壓住,變得血肉模糊,不可辨認。當初意氣風發地追趕他的白衣男人,現在不過是一團肉塊,失去了搾取情報的價值。
  「走!中央軍的走狗嗅到血腥味要來了。」
  奧莉維亞二話不說撇下無法繼續追隨她的部下,她的副官和部屬如影隨形地跟上她的步伐,布利古斯的狼群安靜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這個地區再度因騷動而吵鬧起來。

  金格‧布拉德雷呼出一聲深沈的嘆息,把手中的調查報告扔到辦公桌上。
  黑夜籠罩中央市,而夜幕下的洶湧暗潮壓在布拉德雷的頭上。他一雙手在桌上疊成一個沈思的三角形,食指輕點彼此,右眼在文件堆之間不斷游移。
  凌晨時分由叛軍所引起的騷動讓中央司令部徹夜未眠,布拉德雷忙於閱讀各階級軍官經由兩位副官之手接連堆到他手邊的調查報告,與騷動有關的人物都被中央軍扣柙問話,連突擊行動的負責人雷文將軍也沒有例外。
  一套冗長又毫無收穫的標準軍事程序。
  那不是一場令人愉快的搜刮行動,酒館內的重要情報不是早被銷毀,便是在火場中被燒個精光,難得挽救到的文件碎片寫著誤導調查方向的情報,讓中央軍一開始浪費了不少時間。他們的目標人物至今生死不明。
  稍微清理過現場後,中央軍在酒館裡發現一條通向下水道的通道,以此為基礎展開了更深入的調查。克里斯‧馬斯坦古有很大機會正在潛逃,說不定就藏在叛軍的羽翼之下。
  修托魯希正在另一張辦公桌前分類及檢閱文件,他逮住落筆的空檔,抬眼窺視直屬長官的表情。二人身處的房間鬱悶得似是被持續灌入大量易燃氣體,若他稍有不慎便會擦出火花,引發可怕的情緒爆發。大總統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修托魯希無法從那張嚴肅的臉孔解讀出更深邃的情緒,這讓自恃在長官面前冷靜自若的他反常地緊張起來。
  現下,閣下翻起了一疊以迴紋針固定在某份報告裡的照片。修托魯希回想著第一張照片的內容:紅蓮之鍊金術師刻劃著月亮印記的左手,被無情地壓在倒塌的建築物瓦礫之下,猶如垃圾堆裡的食物渣滓。
  中央軍找到不只一具屍體,假如那些活像被碎肉機摧殘過的肉塊和破布組合,能夠被驗屍官定義為「屍體」的話。
  暗巷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在伊修瓦爾殲滅戰中如死神般橫行無忌的紅蓮之鍊金術師,竟落得此等慘無人道的下場。隨著爆炸地點終於不勝負荷朝下水道坍塌,中央軍想找出完整的拼圖得花費不少時間。
  布拉德雷按摩著痠痛不已的頸肩。他抄起被遺忘已久的那杯紅茶,才發現茶杯和茶壺都已經清空了。他讓修托魯希重新泡了一壺。
  雷文的報告透露紅蓮之鍊金術師在殉職之前,曾經逮捕過布利古斯軍的邁爾斯少校,也曾經查收過他手上的叛軍情報。
  布拉德雷啜了一口新鮮的紅茶,液體燙痛了他的舌尖。
  原來馬斯坦古拼死保護的暗援是奧莉維亞‧阿姆斯壯嗎?兩姊弟都是一丘之貂,一個與叛國賊過從甚密,一個大膽得與之合謀奪取國家政權,真教德高望重的阿姆斯壯老將軍蒙羞!
  「布利古斯的北壁」跟「伊修瓦爾的英雄」一樣,在各自的戰場上為亞美斯特利斯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二人所擁有的名氣和功勳,也許為他們贏來了追隨者、盟友和忠心不二的部下,但他們恣意追求的幻影很快便會招來毀滅的下場。
  他真該感謝古拉曼的冷酷無情,在無意間為他揪出動搖政權根基的逆賊,也為父親大人順利攬來一名渾身破綻的人柱後補。
  父親大人會如願打開門的。
  布拉德雷放下燙手的茶杯,心裡不住揣測。
  最終了結那女人性命的人會是自己,還是軍法會議所的行刑部隊?

  刑訊室裡迴盪著一陣抄寫的窸窣聲,在時間幾近靜止的空間裡刺耳得嚇人。
  負責這一輪審問的是克雷敏准將的心腹,莉莎依舊負責記錄審訊過程。那名上尉以恃勢凌人的軍官架勢穩坐桌前,擱下辛辣無情的言詞,盡情搜刮對調查有利的資料和情報,臉上由始至終掛著一副輕蔑的表情,跟手握生殺大權的中央高層一模一樣。
  上尉的對面是一雙扣上沈重鐐銬的手腕。
  他的審問對象緊張地併夾雙肩,雙手乖順地擱在桌面上,擺出一副認命的姿態,回答各種故意刁難的問題,好像一隻面色發白的待宰羔羊,顯然被未曾中斷過的連續刑求折磨至只剩下遵從命令的本能反應。
  這名士兵在紅蓮之鍊金術師遇害前,曾與叛軍成員邁爾斯少校有過一番交談,因此被視為重點調查對象,證言遭到多名軍官反覆驗證。
  莉莎聽了好幾遍內容相去不遠的證詞,不由得有點同情他。布拉德雷命令她以大總統的名義監督及記錄是次重要的審訊,並在審訊結束後立刻向他回報結果。隨著那名士官在壓力下吐露出更多資料,莉莎的心情漸趨五味雜陳。
  改變一個國家到底需要多少個人的努力?
  她知道這是一個徒勞無功的思考過程,問題的答案,也許得等到這場無比艱辛的戰爭結束後才會慢慢浮現,但是,那位銳意改變亞美斯特利斯的焰之鍊金術師,他等得到嗎?
  在到達刑訊室前,他們一行人越過多個監倉,無視由惡名昭彰的重犯刻意作出的挑釁或調戲。莉莎擺出冷漠的表情掃視一個個只有一道鐵柵欄之隔的昏暗監倉,她看見其中一個關著兩個人,後來才意識到是監獄醫院的醫務官正在為囚犯看診。
  犯人佝僂著坐在床緣,聽從醫務官的指示捋起灰色的囚衣,竭力坐直,好讓對方可以用聽診器檢查肺部活動的聲音。他的右手用繃帶和夾板固定著,動作不太利索。在認出那名犯人之後,莉莎不禁捏緊手上的文件,放在最上頭的一張白紙在她指間裂開了一道縫。
  佈滿整個胸腔的瘀青、傷痕和骨折造成的腫塊隨著上校的呼吸顫動。他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枯槁,面頰和下巴佈滿了參差不齊的鬍髭,眼裡只有滿滿的倦意,連有人走近也沒有立即抬頭察看。
  那天,濺上大總統衣衫的血滴未能給予莉莎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眼前的狀況。她強迫自己維持凝冷的表情,邁步跟上上尉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越過了那座監倉。
  她將那個給了她夢想的人遠遠拋在後頭。
  而她曾立誓守護他的所有,並保留終結他性命的權利。
  莉莎試著將思緒從那副殘破的軀體上拉開,誘導自己專注於記錄刑訊的內容。有些逐漸燙熱起來的東西正危險地在她的眼窩裡滾動,她發現這一次失去他的過程,比誤以為他命喪拉斯特之手還要難受。
  沒有了他的背影引導,縱然早已下定決心,這條通往未知的路卻是走得更寂寞難耐了。

  阿姆斯壯家族於近郊購置的別墅應該已近在咫尺。
  法爾曼小心翼翼地從街道的陰暗轉角處探出頭來,那一雙平日裡總是瞇做一條縫隙的眼睛此時卻謹慎、敏銳地感受著黑夜中潛在危險的源頭。然而夜漸深,時趨晚,被一片濛暗籠罩的第十四街口死寂若止水,與相隔七八里外的酒館紅燈區有如天壤之別。
  夜晚沉黑得像望不見底的深井,聳動地挑起法爾曼因缺乏戰場經驗而積存心底的畏懼,有一股讓他覺得全身發軟的冰冷從腳底至竄上來,漫遍全身,似乎仍尚未擺脫方才在酒吧內近乎死裡逃生的經歷。我在這裡做什麼?他在心裡抱怨似地咕噥一聲,我不過是個文書處理組出身的、後來又被調去碉堡裡敲冰柱的准尉啊!法爾曼讓自己稍感僵硬的手指緊扒著建築物冷冰冰的磚牆,仿彿藉此驅逐內心無可避免的膽怯和隱憂,將磚縫裡的潮濕和寒氣一股腦兒地摁進指尖和指骨。
  手很涼,哆哆嗦嗦地握住柯特手槍帶著餘溫的槍柄,堅實的觸感提醒他身為軍人的本份不容許他毫無節制地畏縮下去。法爾曼深吸一口氣,轉身從街角退開,向後潛行至一幢歇業商店的屋檐下,輕輕在緊閉的鐵門板上敲了兩聲。門板像是新換上的,透亮硬實,在夜裡發出極脆極脆的聲響。一個人影隨即從店舖側面的暗巷裡閃身出現,黑色的高跟皮鞋踩在石板上喀啦啦地響過去,泄露了來者壓根兒無意掩飾的泰然自若。
  「基斯蜜絲夫人,」法爾曼連忙迎上前去,「差一個街口就到阿姆斯壯少將的別墅了。您再多支撐一下,我們一定能夠安全到達。」
  他一面俯下身提起了甸實的旅行包,一面憂心地打量著老闆娘被暗巷燈光添上了幾許蒼白的臉。即便在這種時候,夫人仍維持著她有若掌控全局的主宰氣勢,讓人相信無論她身處何種環境都能鎮定無誤地控制著自己的底牌與籌碼。就算是逃離自己的城堡,法爾曼心想,老闆娘也絕不會在膽魄和氣勢上輸給任何人。
  果然,夫人毫不在乎地瞪視著他,幾秒鐘之後挑起了雙眉。「在等著我說出『休息一下』這種話嗎?門都沒有。倒是你在拖拖拉拉的做什麼?早知留下一個保護女孩子們的保鏢,也好過你這做點事都不正經的傢伙。走吧!」
  她率先邁開大步向前走去,順手拉緊了大衣的前襟,遮住了胸前開得既深且低的領口。
  「……是,您說得很對。」法爾曼微微苦笑著跟隨她踏上空無一人的寧靜夜街。在隨聲附和之下,頭腦精細如他自然不會錯過夫人高昂氣焰下遮蔽不住的倦容。無論如何,夫人想必已或多或少地覺得疲倦,需要休息,而她右手的傷想必也在那毫不在乎的偽裝下加重了這一路的負擔。
  近在街尾的別墅此刻無疑是讓不屬於戰場的他們持續支撐下去的最大動力。
  「就在前面了。」法爾曼很快趕上了老闆娘的腳步,一手攥緊了行李,另一手牢牢握成拳,在街口處的建築物側影中停下了腳步。不知是因為緊張抑或防禦心使然,基斯蜜絲覺得准尉將旅行袋的把手抓得很緊,微妙地傳達著一份不可抗拒的軍人野性,與他在酒吧裡一副窩囊的樣子判若兩人。但是當她抬頭一看,他的臉色卻又蒼白得嚇人,可以想見他襯衣底下的心跳該有多快。勇敢和脆弱,奇怪地同時在准尉臉上顯現出來。
  基斯蜜絲下意識地握緊了受傷的右手拳頭,一陣撕裂似地疼痛讓她緊緊皺起雙眉。
  全神貫注在前方的法爾曼並無暇顧及這片刻之間的微細變化。儘管夜色昏黑,路邊燈光零星朦朧,他在一個勁兒伸頭張望的當口十分確定自己看見了別墅那深沉宏偉的輪廓,有如在驚濤駭浪中引領他們的燈塔。只不過這希望的表徵仍沉浸於一片郊區特有的寂靜之中,不但靜,而且暗,無形中增添幾分忐忑與疑懼。
  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事不宜遲,法爾曼右手中指食指一齊併攏向前輕晃打了個訊號,示意夫人隨他往別墅方向前行。一陣冷風捲起行人道上餘留的落葉,沙沙作響,融合著老闆娘突兀的腳步聲格外懾人。四周依然一片沉寂,幾柱孤立的路燈默默任由他們穿梭於那四散而下的殘破光束之間,並在他們接近街尾處時完整地揭露了別墅的前門所在。
  「謝天謝地!」法爾曼一個箭步先趕上前,別墅門口鐵欄杆門屝的巨大陰影有如雙手張開擁抱似地迎接他。他巧妙地融合進黑漆漆的角落裡,籍著不遠處微弱的燈光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笨手笨腳插進鐵門上的鎖孔,用力轉了幾轉。
  門被推開的時候發出很大的「吱呀」一響,法爾曼心驚膽戰地向身邊望望,接著低低吼了一聲:「我們走!」
  榆樹和槐樹的陰影幾乎將整個別墅的庭院都蓋滿了,月色在帶點苦澀味道的空氣裡呼呼地飄過。法爾曼領著基斯蜜絲一下子衝進滿院的樹影裡,沿著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圍牆一路跑向正門的台階。他們在一旁的灌木叢邊止步,彎下身躲藏,緊張地查看四圍。前方的窗戶裡是片整齊劃一的黝暗,垂地的深色厚布窗廉於前廊的落地玻璃內若隱若現。
  屋子四周空無一人,安靜得近乎詭異。
  難道阿姆斯壯少將臨時撤離這個據點嗎?在法爾曼困惑的同時,基斯蜜絲突然急促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他轉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兩三個黑影以南面外牆叢生的刺柏灌木為掩護,迅速朝他們身處的方位接近。
  什麼人?
  本能反應告訴法爾曼這群人來者不善。他按住脅下槍套,屏息注視著對方巧妙地藏匿在樹叢和屋子外牆的死角內,貌似潛伏待動,在黑暗中無聲得教人忐忑不安。
  他們在等待什麼?
  准尉心中閃過無數個大事不妙的答案。
  情勢似乎陷入僵局,樹叢裡的黑影按兵不動,法爾曼仍然緊緊按著槍套,全神貫注於眼前不祥而準沒好事的短暫寧靜。緊繃、孤立無援的氣氛瓦解了他僅存的注意力,致使他忽略背後三個方向有可能逼近的危險。就在他逐漸失去等待的耐心和鎮靜之時,身邊的基斯蜜絲夫人突然毫無預警地悶哼一聲,接著一隻手圈住法爾曼頸部將他向後一拽,手掌掩住了他的嘴。
  在法爾曼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制服他之人己湊近他耳際,另一手拍拍他的肩膀,悄聲安撫道:「別慌,我是邁爾斯少校,不要出聲。」
  真糟糕,法爾曼暗暗鬆一口氣。假如悄悄摸近背後的是敵人,他們今夜豈不死得不明不白?他轉頭一看,漢謝爾以同樣姿勢扶住基斯蜜絲夫人,豎起大拇指向他打招呼。少校放手鬆開他,接著又低聲問道:「你的槍呢?把你的配槍給我。」
  法爾曼坐直身子,抽出柯特手槍交給長官。在遞上武器的那一刻,他看見少校用細皮帶繫在腰際的皮革槍套是空的。
  邁爾斯接過沉甸甸的槍,示意漢謝爾掩護基斯蜜絲夫人,而後瞄準了方才黑影所在的位置。他穩穩地把持著手槍的角度,準星與樹叢邊緣連成一直線,守株待兔地侯著對方探出頭進入射程的那一刻。
  敵人並沒有讓少校等太久。不出幾分鐘,其中一個黑影探頭探腦地跨出樹叢,見四方察覺不到什麼動靜便欲向正門移動,而邁爾斯精明的眼神幾近未卜先知地鎖定了這如囊中之物的目標,立時扣下扳機。對面角落傳來一聲怒吼,接著反擊的火光有如凶暴的回應在灌木間此起彼落地嘶喊起來。
  「臥倒!」少校大叫一聲,漢謝爾彎身護住基斯蜜絲夫人撲倒在地上。法爾曼蜷縮起身子,剛剛伏下,就聽見一發子彈「咻」地從他頭上飛過去,擊中泥地,揚起一陣灰。
  「該死的!」
  邁爾斯縮回頭,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但還沒等他重新定位瞄準,對面便傳來較先前更響亮的、充滿了臨死前驚恐的呼號。對於法爾曼這樣不習慣殺戮的人來說,那是一種聽聞髮指的掙扎聲響,讓他覺得自己即將在這波可怕的,無止盡的聲浪裡沒頂。所幸嚎叫聲隨即嘎然而止,伴隨著一下子物體落地的悶響,化做一片令人膽寒的死寂。
  「拜託你振作一下好嗎,法爾曼?」少校伸手扶起法爾曼,臉上恢復了一點輕鬆的神情,將槍交還給他。「已經沒事了。」在邁爾斯說話的同時,他們都聽見了想必是受傷敵人勉強壓抑下來的呻吟,還有一陣輕柔卻堅毅的軍靴聲規律地擊打在正門石階上。別墅的窗戶隨即一扇接一扇在不同的樓層打開,有人從裡面探出頭來大聲喊叫。
  「少將閣下?」
  「大家都沒事吧?」
  奧莉維亞 ‧ 阿姆斯壯少將在草地上拭淨了劍上的血跡,收劍入鞘,這才從容不迫地步上自家別墅的台階,伸手握住了大門的銅製門把。
  不等她動手,門已經被猛力拉開,從裡面憂心忡忡背著槍枝探出頭來的,是寥寥數個隨著自己先一步來到中央的部下們。遑論如此,布利古斯的冰雪女王可絲毫無意表示與「見到你們真好」相關的任何情感。相反的,她飽富指責性的眼光像刀一般朝他們劈過去。
  「你們的警覺性也太令人失望了。」她說,部下臉上那些意料中的慚愧神色並未減輕她命令語氣中所挾帶的不滿。「把活著的那個綁起來,或許能在他口中問出些什麼。屍體都要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拖到屋裡去。」
  「是,閣下!」
  這時邁爾斯已經領著基斯蜜絲一行人趕上來,向少將做了簡短的回報。奧莉維亞面無表情地淡淡點頭,視線卻仍舊緊隨著其餘部下的動作,見他們先將腿手圴被她一劍刺傷的軍士雙手反綁,押進屋。此時,她並沒有錯過那名俘虜經過門口的基斯蜜絲身夫人邊時所表露的訝異。
  你認識她嗎?
  奧莉維亞在心裡冷笑一聲。
  現在才發覺已經太晚了。
  布利古斯眾兵的動作流暢、迅捷,有如盜墓者的鐵鍬一下下擊碎埋藏在土地深處的腐敗與朽壞。敵方死者的軍服上赤裸裸地鑲著她所佩戴的國徽,但卻在她腳前耷拉著,有如斷了線、慘敗的木偶。其中一人的大衣下配著一副較為輕便的通訊設備,而她的士兵皆自兩人腰間以指尖倒勾起一柄國軍特勤人員標準配置的白朗寧手槍。
  奧莉維亞在看見槍械的一剎那微微瞇起了雙眼。
  --中央軍的走狗逼得很近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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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卒
羽卒
二創同人斷斷續續寫了十多年,出過三本十萬字以上的同人小說,目前尚在摸索書寫原創故事的方法和動力。雖然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但希望能夠推廣異教民謠 (Pagan folk) 這個小眾的音樂類別,偶爾說說有意思的另類音樂。 頭像來源﹕Picrew「Hollow Knight Vessel 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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