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緣分再次交疊的我們

「叮鈴鈴叮鈴鈴！啾啾！啾啾！」總是伴隨著鬧鈴出現的鳥啼聲是早晨一貫的協奏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是相似又枯燥。

看似最常在變換的環境，其實沒有變。

知道樹葉會隨春夏秋冬變換顏色與生長凋零，也知道動物會隨炙熱嚴寒備糧過冬，這些肉眼可見的變化卻令人心安，不安的反而是看似不變卻一直在變的人。

人的外貌、性格不會過了一季就發生多大的變化，同時也是我最怕的，不禁思考著，到底是人在控制時間還是時間在控制人呢？

上一秒還並肩而行，下一秒卻伸手不及。

上一秒還風花雪月，下一秒卻落入爛泥。

上一秒看著的人明明還稚嫩，下一秒卻是成功的社會人。

……默默的變化著，最為可怕。

就怕一眨眼早已錯過時機，來到最終蛻變之刻，到了那時就怕再也追不上了。

關於我們的—那年與今日。

敲著單一旋律的鬧鈴聲和雖嘈雜卻也算天籟的鳥鳴，讓我的早晨不至於太糟，但大腦卻利用幾秒清醒的時間再度讓纏繞我十年的陰影繼續折磨我。

『阿爾傑和姬兒聯合排擠我……』一句話宛如枷鎖。

當事人說出這句話時沒有一絲責備和怨懟更沒有憂鬱憤恨，卻如金箍咒炙烙在心頭，時至今日仍像昨日，不，彷彿他就在耳邊念給我聽似的。

煩躁的抓了抓睡翹的頭髮，雙腳跨出床的那一刻又一次被放在床頭桌上的雜誌吸引。

確切來說是被封面上的俊秀青年吸引，上身裸露只剩一件黑灰背心搭著，勻稱白皙的胸膛襯得銀色墜鍊份外顯眼，那是為他老師代言的項鍊，旁邊還附上大大的標題字「Almighty Roy's lover.」

雖然是普通的代言照片，卻好像有幾顆圓潤剔透的水珠在那片潔白肌膚上閃閃發光，叫囂著我趕快舔掉它們，再烙上代表佔有慾的粉色痕跡。

目光癡纏在他臉龐與身材近乎五分鐘後，才依依不捨的撫平翻皺的書角離開房間，但誰知這雜誌卻是昨晚才買的。

生命中就不該與他有任何瓜葛，儘管一開始我就極力推遠他，卻後知後覺的發現根本在加速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人一直在變，只是潛移默化的，在他身上看到的一切。

原本像小兔子蹦蹦跳跳，總是靦腆微笑的溫和，卻在眨眼之間變得安靜也強顏歡笑。待醒悟其中的始作俑者是我時，每一秒都期盼著時間來扼殺自己。

想忘也忘不了，不論何時就像詛咒隨時出現在生活周遭，就連作夢都不放過。

沒錯，已二十二歲的我仍舊被十年前的回憶絆在原地。

本以為只要決賽結束，他抱得冠軍完美的落幕後我的罪惡感就會減少，就當作是對我的報應。但是卻連同對他的人、他的情感沒有淡卻反而更甚。

十年前的全能才子訓練營的決賽羅伊眾望所歸奪下冠軍，不僅抱走獎盃與十萬美元的獎金更獲得了難買的名譽與千萬人的高歌歡呼。

倘若當時得獎的是我或姬兒，迎接的只有冷冰冰的獎品與視線吧？說不定還有垃圾招呼呢！

雖然慶幸贏得是羅伊但同時不甘又悲憤，老實說我想贏，這是我的初衷，也做了很多努力就為了打敗他，但最後還是失敗了，徹徹底底的，尤其是羅伊的溫柔更讓人無地自容。

這小兔子抱著獎盃獎金在眾人跑下觀眾席奔向他、擁抱著恭喜他時，漸漸看不到他在哪裡了，確切的說是被迅速溢滿眼眶的水珠弄糊了視線，就在即將落下第一滴淚時，視野卻突然清晰起來。

那小小的身影彷彿一道光劃破黑暗，小心翼翼繞過人群朝我奔來，猝不及防之下突然收穫一份大禮，我踉蹌了幾步，還是穩住了腳跟回擁他。

如今，我還能清楚的憶起當天散落在他頭頂的彩帶是什麼顏色。

當時他才十一歲，在我相較健碩的懷裡顯得格外瘦小。小小的一隻還奮力空出手來抱住我的腰身，就為了舉起獎盃告訴我：「阿爾傑你也很厲害，獎盃名義上是我的，實際上是我們的。」當下早已酸澀的雙眼根本無法再次抵擋一波波汩汩湧出的淚水的侵蝕，沒有體驗過的酸痛感逼得我閉眼，腦中雖一片空白，但潛意識卻一再命令我必須緊抱懷中的少年，彷彿他才是最終的救贖。

而長達半年的夢在漫天飛舞的彩帶下我們互擁，在千萬人的歡呼聲中結束了。

不過，最精彩的卻是賽後採訪，賽後採訪會特別訪問奪冠者的得獎感言，然而可笑的是被狠狠打臉的我。

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完全不把同儕放在眼裡也不介意我們如何對他，但現在他終於說出來了，在全球面前，冷靜的、笑著說：「阿爾傑和姬兒在活動中聯合其他人排擠我。」

對，他依然笑著，沒有任何苦痛的表情，卻令我的心臟剎那間被無止境冰冷的罪惡感包覆到無法跳動，一絲喘息的空間都沒有。

呼吸困難的同時，卻又矛盾的鬆了口氣，為他能將這一切說出來感到欣慰且驚喜，欣慰他不是只會隱忍，驚喜他還有另一面。

或許他早就計劃好了，計劃自己一定要贏，然後在最後一刻告訴大家—「這兩個惡魔就像你們猜得那樣，搞小團體排擠我！」為了讓這一句話有足夠的影響力，所以他才要在活動中認真對待每一件事，就為了讓大家看到最好的他，塑造出羅伊是個會忍耐、會努力、會包容，有眾多優點的孩子，同時在他耀眼的光芒下其他人就會顯得特別庸俗。

而現在結果揭曉了，一切在他的計劃中。

他是人生贏家，當之無愧。

而我，不僅輸得徹底、賠進人品、未來，還賠進了心。

決賽結束後我和姬兒的人生變得坎坷，因為沒有人願意僱用我們，儘管我們在訓練營中也有不少出色的表現，但通常都被一句「我不想讓會拉幫結派欺負人的在這裡工作！」作結。

但是，我不能就這樣放棄啊！要是輕易放棄我就不是我了，還會被老爸老媽打死。

當時的我僅靠這微不足道的信念逼自己前進，最後也慶幸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堅持兩個月後終於有餐廳願意收留我了。

願意僱用我的老闆娘叫海倫，該說她隨便呢？還是單純呢？不管如何我很感謝她因為這詭異的理由讓我留下來工作。

她讓我幫她的餐廳起死回生。

海倫經營的西餐廳叫維納斯，很美的名字吧！但食物可說是奇醜無比，連口味都讓平庸之人嫌棄，給乞丐還會直接倒給狗吃，狗吃一口就吐掉的黑暗料理。所以她為了改變這個悲劇連面試都沒有就答應我了，但勉不了被酸幾句，她說：「羅伊那麼可愛的孩子卻捨得欺凌他的你實在有點可怕……算了，你只要幫我起死回生絕對多付你薪水，也不會再挖你的黑歷史！」海倫雖然拍拍肩膀鼓勵我，但沒有得到什麼安慰好嗎？

不過，這確實不是誰的問題，錯的是我，我都知道，所以為了感謝海倫我付出加倍的努力研究菜色、更改菜單、努力宣傳，甚至在餐廳門口發試吃，雖然很尷尬也很辛苦，不，可以說是痛苦了。因為羅伊從節目播出開始一直是觀眾的寵兒，加上現在是當紅明星，到哪都會有他的粉絲，所以免不了被報復。

曾經有對情侶走過來拿了我發的試吃後，吃都沒吃就扔地上開始酸言酸語。

「呦！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嗎？小時候不是風光到可以欺負人，現在怎麼流落街頭對人低聲下氣啊？」說話的女人因言語激烈而跟著扭曲的五官醜到不行，真好奇她男友是看上她哪一點？

「寶貝，就是好景不長才會這樣啊！他現在是社會底層，那這些食物大概是從……啊噁！太噁心了我說不出口，我們快走，哈哈哈！」

好吧，他男友也一個樣，眼拙的很，還看不出是用高級食材做得，可悲。

我沒有理會他們刻意放大的笑聲和踩爛的試吃品，抽出胸前的紙巾將無辜的食物殘骸丟到一旁的垃圾桶後繼續發送，也就在那天海倫在關店前告訴我不要再發試吃了。

對此我很驚訝也愧疚，嘴唇開合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底氣不足道，「果然是因為我欺負羅……」但話還沒說完海倫很激動的打斷我，操著她年過四十而有些沙啞的聲線吼著：「不是那件事！而是那些無聊的人！不管怎麼說都是過去的事了，雖然我也在你第一天來酸過你，但也只是責備當時的行為而已，但其他人仍然把孩提時的行為當成是現在的惡行在對待，甚至糟蹋你用心做出來的料理……」說到這裡，她如釋重負般搭上我的肩，鄭重道，「你已經發試吃一個禮拜了，有多少人被你的料理吸引我都知道，有那些人就夠了，儘管不多但不需要賣給那些嘴髒心髒的人。」

海倫張著她比其他人還要綠的瞳孔看著我，儘管眼皮已有些下垂，但仍不減那雙眼的清澈和明亮，就像綠寶石之王—祖母綠。

我看著她好一會，苦笑道，「原來您眼睛這麼好看，我現在才知道呢！」此話一出海倫就羞憤的摔門出去了，大概是恨鐵不成鋼吧！不過要是我不打哈哈的話，肯定會哭出來的。

肯定的。

後來我聽從海倫的話不發試吃了，海倫讓她的姪女幫忙宣傳和計劃優惠活動，也如海倫所說有那些人就夠了，他們覺得好吃就會再拉人來，人帶人等於錢滾錢，餐廳果然在三個月後起死回生，也能僱用到更好的廚師，我也在五年後攢到足夠開餐廳的積蓄並提出辭呈。

面對宛如第二個媽媽的海倫實在有些不捨，幫助了我這麼多的她竟還給我五萬美元當獎金。

「加油，讓大家知道你已不是當年的你，不僅優秀還是個好人。」

像老母親一樣輕拍我手背目送我離開的她，實在讓人想哭。

不過除了這點，接下來的境遇也讓人難過。

好不容易賺夠錢，卻對未來猶豫不決而遲遲不敢開店，連店面都買好了、裝潢好了，就是不敢掛招牌上去。總是害怕還沒開店就會因屈屈招牌而被破壞，生意還沒開始就要被迫歇業嗎？

每每想到這點就想穿越過去殺了自己。

「唉……」不知道嘆了今天第幾次氣，我坐在床上滑手機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最後打開Ig發了限動當作抒發後就去睡覺了。

『目標差點就完成了，卻被以前的我毀了。』

發這句話不是想要得到誰的安慰而是想發洩一下，再不抒發只會越陷越深，憂鬱症也永遠不會好。我拉開抽屜伸到最裡面拿出一罐白色藥罐，倒了幾粒藥丸在手心後一口嚥下，沒有喝水，任由苦澀在舌尖漫延。

後來我睡著了，睡得很沉。

直到那顆蛋黃帶著它火紅餘暉完全沒入地平線被黑夜星辰代替後，我才緩緩從烏黑的房間裡醒來。

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眼角餘光瞄到閃著綠色小點的手機。

我隻手撐起身體，打開床頭燈用力眨眨眼適應突然的光線才解鎖螢幕，待看清訊息欄上的署名後嚇得丟出手機，仍由它在棉被上發出悶響。

什、什麼？我有看錯嗎？

我花了約莫五分鐘在平復情緒，儘管現在的心臟仍跳得怦怦響使耳膜發出嗡嗡的悲鳴聲，還是反覆吸氣吐氣點開了對話框。

因為是他，所以我不想錯過，更不想讓他等太久，不，他那麼忙，也許只是抽空給予的憐憫罷了。

我苦笑著反覆讀取羅伊發來的訊息，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的同時更多的是苦澀蔓延心頭。

他依然善良的讓人想哭。

過去因為我的關係讓他遭受不該有的回憶，最應該無憂無慮笑開懷的時候卻讓他滿是惆悵，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棄我如敝屣，踩踏都來不及了，然而，他卻—

AlmightyRoy 回覆了您的限時動態：

「你好，阿爾傑，好久沒聯絡了，突然發訊息給你不知道會不會很怪，但我想猜猜你正煩惱的事，猜對的話答應讓我幫助你完成夢想~你想開餐廳並為它的名字而苦惱，因為它就叫 Hey！Alger 對嗎：）」

這串內容令我震驚到幾乎無法思考，他記住了欺凌他的人說得任何一句話。

當時其中一場活動主持人要求自我介紹要講出夢想，我說想開一間高級西餐廳，店名就叫「Hey！Alger.」

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許連我媽都不記得，你怎麼還記得？

「唉……你這傢伙……」我苦笑著遮住泛酸的眼睛，想利用手指壓力舒緩痛感，卻一點用都沒有，卻可笑的發現不只眼睛，是全身都都痛啊。

我像失了魂的空殼般，直盯著螢幕右上角的數字一分鐘一分鐘的變換，換了十次尾數又重複了才回過神來，動起發麻的手指開始組織句子。我盡量用輕鬆的方式回覆他，但願最終傳出的訊息不要被任何負面情緒影響。

「羅伊，你竟然記得……但我沒想到可以獲得你的幫助，到底該怎麼回報你？這……真的太震驚了，但我沒有資格接收你的幫助，真的很謝謝你！！！」對，不能接受，就這樣拒絕吧！

當我屏住呼吸將訊息送過去後，彷彿氣喘發作，什麼事都做不了只能狂吸空氣，還吸得過猛嗆著鼻子，喉嚨也癢得不行一直乾咳，咳到老媽都衝進來了。

「你睡到嗆到嗎？」老媽的表情很凝重又擔心，但光聽她的話會很懷疑是不是在搞笑。

我似乎露出了「你在說什麼？」的表情，眼見老媽抿了抿嘴後就想離開，卻敏銳的聽到我手機的震動聲後停下，一臉八卦的表情看著我。

一時間正猶豫要不要把螢幕點開，卻被她的一句話噎住，「啊呦~怎麼不看看呢？媽媽也想知道是誰讓我的寶貝兒子這麼激動~」

「……」

無言歸無言，也不排斥老媽的好奇心，任由她坐到旁邊看著我把螢幕點開。雖然沒看見她的表情，但大概能想像到她發現是羅伊的帳號後奸笑的樣子。

思緒拉回來後看到的是羅伊可愛的回覆。

AlmightyRoy：

「別這麼說~我想把餐廳的開幕式訂在七月三日下午三點開始，我會在兩個小時前到餐廳找你，希望你不要遲到：）回報的話…就請我吃你親手製作的料理吧；）相信你的廚藝肯定是米其林水準，期待相見！」

砰咚！砰咚！砰咚！

我的心臟瘋狂跳動著，已經好久沒有一件事能讓我如此興奮，還以為身體出現新疾病了。

我艱難動起微顫的手指準備回覆時，身旁的老媽突然跳起來大喊：「要和羅伊見面了嗎？明天得趕快去買禮物才行！」語畢，蹦蹦跳跳的出了房間，有點像小女孩。

禮物嗎？我也想給他點什麼。

思來想去我跳出聊天畫面點開月曆確認時間……是下週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