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的倒影

晚餐後是約會時分，不可缺的是牽手，牽手是約會的語言；一定要做的是散步，散步是約會時的私語。晚餐後與妻子牽著孩子的手在路燈下散步，三個人的凹字型影子從腳根長長地延伸出去，似乎正仰望著悄悄相隨的月，享受著夜晚的靜。

夜晚的靜總來的妙，妙在頭上有曾經照古人的月，妙在腳下有舉杯成三人的影。從獨身時的形單影隻，戀愛時的對影成雙，到今天凹字型的三人儷影，影子是否曾對月亮的孤獨竊笑，長吟「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個人的寧靜在內，兩個人的寧靜在外，三個人就不得安寧。孩子對世界總是充滿好奇，即使是散步也不可能靜下來，「為什麼月亮一直跟著我們？」，「為什麼影子一下子在我們前面，一下子又跑到後面？」，暑假裡難得的寂靜的晚餐後的夏夜，聽不清遠處隱隱的蟲鳴，聽到的都是滿腦子問號的小孩的聲音。孩子的生活是喧鬧的，但孩子的成長是安靜的，握著妳[1]依然柔軟卻逐漸厚實的小手，我意識到妳如腳下長長延伸的影子，正悄悄地、安靜地長大。

每年暑假都會帶著妳回台東祖父家，祖父從少年時離開屏東後就一直住在台東，我則是在台東出生長大，一直到高中畢業才北上定居台北。祖父的故鄉在屏東，我的故鄉在台東，妳的故鄉在台北，將來我孫子的故鄉不知道又會在哪裡？長大後遠離故鄉似乎是我們這幾代人共通的命運，但應該叫做流浪或遷徙？

現在路燈下三個人的倒影映在我台東老家的街上，將來某時某地，也會有一個悄悄長大後的少婦，牽著她孩子的手，望著雪地上三個人的凹字型倒影，散步在飄著鵝毛白雪的街道。好喜歡下雪的地方，那種連蟲子都凍僵了的靜……不！那是我的夢想，不是妳的，不要幫我完成我的夢想，勇敢的去追求妳自己的夢，雪地裡的倒影留給我和妳母親，路燈下的倒影留給妳和天涯外某一個他。

[1] 這裡「孩子」變成「妳」，是父親開始在心裡跟孩子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