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京都二三事｜#4 聖誕節

〈昔年京都二三事 #4 聖誕節〉

這大概算是少數特別針對即將到來的節日所敘寫的回憶，但或許之後也會寫雪。

日本人對於節慶的著迷是非常可怕的，除了日本當地固有的節日以外，西洋系的節日尤以聖誕節和情人節為重。（近幾年復活節和萬聖節也越來越盛大了。）

——原因說穿了很簡單，透過節慶來讓大家找到一個合理消費的方式是一件很好操作也很成熟的商業模式，日本人對於消費這件事情有種謎之執著，但花錢總是需要理由的，於是當自己的節日習俗被運用得差不多之後，目標轉向西洋系的節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聖誕節無疑是最適合的節日。

以時間性而言，聖誕節靠近年末年始，新年對於日本人來說不僅僅是「跨年」而已，還蘊含了許多對於傳統文化習俗的寄託之意。

和年末年始相隔僅僅一個禮拜的狂歡無疑是吸引人的。

以季節性而言，冬天也是合適的。與其他季節不同，冬季的日本少了一些天然景色，在這季節盛開的梅花並不太常見，雪景若非近幾年氣溫變化劇烈其實也是珍稀的景色（東北和北海道除外，那對他們是日常。），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個能夠額外針對消費的刺激節點無疑是合適的。

——他們對於如何消費一個節日使人消費這件事，從來就不會只停留在那一天，而是以一整個月為單位在準備的。

聖誕節本身自帶的布置性質、特殊寓意，無疑讓慶祝的舉動變得更加合情合理。

（所以萬聖節會成為近年的商業重點也是可想而知的，具備儀式感、需要特殊布置等等，某方面而言對日本來說會更接近換皮的聖誕節。）

你會看見各大商場的布置風格變了，從萬聖節的橘黃色風格轉變成刻板印象裡的紅白綠。

你會發現各種玩具開始推出聖誕節的特別版，即使萬聖節的布偶們還留在架上。

你會發現各大蛋糕店——即使是街頭巷口的蛋糕店，也開始接受聖誕蛋糕的預定。

那時我的住處非常市區、學校也非常市區，平常混跡的地方基本上就是京都最熱鬧的那一帶，對於節慶的熱鬧感受會格外強烈。

在日本，或許過節這件事重要的並不是你的意願，而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體制的一部份。

商店街賣蛋糕是真的。

要吃肯德基的奇怪默契是真的。

現充能量大噴發這件事情也是真的。

聖誕老人是假的ㄛ。

我其實是個幾乎不過節的人。

不是認為過節這個動作等於是在向商業模式低頭，也不是厭惡慶祝——

純粹是因為有女友時間幾乎大於單身時間的我非常詭譎地在各大節慶都保持單身。

雖然這個紀錄在年紀越來越大之後也逐漸被打破了，但常年的習慣卻也因此認為不會需要特別去慶祝——比起慶祝，更像是把節日當成一個額外吃點好東西的由頭。

但是四年前的平安夜，走在路上的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興起一種強烈很要過節的衝動。

雖然這時在日本已經住了半年，適應良好；但或許正是因為這份適應良好才導致孤獨感格外強烈，好像自己真的被周圍的集體意識所感染，必須去做點什麼一樣。

我替當時抱有好感的女生訂了聖誕蛋糕，但那時她家人正好來京都探親，最後我只能把蛋糕交到她手上然後離開。

我搭著公車在京都閒晃。

儘管當時還沒下雪，可京都冬天的乾冷隨著強風吹拂幾乎讓人沒辦法待在室外，於是機緣巧合之下，我獨自一人走進那熟悉萬分的喫茶店。

那時老闆還沒有懷孕，喫茶店依舊保持著小酒吧的營業時間，即使是平安夜也沒有例外。

我點了一杯焦糖牛奶，點了一塊草莓蛋糕（ショートケーキ）。

店裡其他客人並沒有舉杯高呼著聖誕快樂，而是各自聚成一堆，自己一人或是和相隨的伴侶，小小聲地說著話，度過那個晚上。

我抽完菸，吃完蛋糕，喝完牛奶，回家。

那種莫名像是完成了什麼的儀式感到現在還是覺得很有趣。

本以為故事到這邊就告一段落了。

結束學業回到台北之後過了一年，內心對於京都的念想又持續在發酵，於是決定誠實面對身體的感受回到獨自回到京都、回到那幾個對我來說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附帶一提，本來是計畫每年至少回去京都一次的，但因為疫情然後就……）

那間喫茶店毫無疑問也在清單之中，無論是餐點、抑或是這間喫茶店對我本人的意義，怎樣都得跑這一趟。

那天我到的時間比較晚，也是到了之後才知道營業時間因為老闆娘懷孕人手問題而更動得提早打烊；不過實際上店內和我比較相熟的一直都是店員妹妹，對方有認出我，還開玩笑問我是不是要跟以前一樣點焦糖牛奶。

留學那時候來這裡我不是抽菸就是抽菸寫小說草稿，對話並不多；但「回家」這種情況能夠聊天的話題就比較多了，又因為營業時間的改變，那天我跟店員妹妹就這樣一邊聊一邊等她收店，順便交換了instagram。

道別的時候我有點害羞問她怎麼還會記得我。

「你那年的平安夜點了草莓蛋糕啊！」

……

真是謝謝唷，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