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無瑕的幸福，就是死亡本身：電影《喬瑟與老虎、魚》

韓國導演金宗寬的新作《喬瑟與老虎、魚》，翻拍自日本芥川賞作家田邊聖子的同名短篇小說。小說曾於2003年被日本導演犬童一心翻拍，由妻夫木聰與池脇千鶴領銜主演，更入選了當年藍絲帶賞的年度十佳電影。金宗寬導演的《喬瑟與老虎、魚》，在原著的基礎上稍加改編，將故事融入韓國獨特的敘述視角，訴說生活在首爾近郊，一名即將畢業的男大生英錫（南柱赫 飾）偶然邂逅了坐著輪椅的神秘女孩喬瑟（韓志旼 飾），兩人之間唯美而殘缺的愛情故事。

神秘的女孩喬瑟不小心從輪椅跌落，被正巧經過的男大生英錫看見，便將喬瑟抱了起來放回輪椅上，這是電影的第一幕。導演以一顆帶有距離感的俯視鏡頭，將一切記錄。在這個宛如上帝視角的畫面裡，英錫與喬瑟被壓縮得好小好小，小到幾乎可以被忽視和遺忘。導演不僅在電影中大量使用俯視鏡頭，企圖渲染兩人生命的壓抑、無奈與苦悶。更透過許多窄小的門縫、狹隘的走廊和一格格的窗框，將英錫和喬瑟層層框在畫面裡。彷彿他們被整個世界囚禁，永遠無法得到自由。隨著故事的開展，我們才逐漸明白，為何英錫與喬瑟是被囚禁、沒有自由的人。

英錫是一個即將畢業，面對社會與職場挑戰的大學生。他有了求職和賺錢的生活壓力，還有他與系上女教授微妙的關係，也尚待處理。對英錫來說，這正是他年輕的人生中最徬徨無措的時刻。喬瑟則是一個雙腳殘缺的孤兒，在十歲那年逃出孤兒院，後來被路上撿回收的奶奶帶回家照顧。她沒有戶籍身份，甚至連喬瑟這個名字，都是小說裡別人的名字。對喬瑟而言，她本來就註定一生殘缺不堪。

喬瑟與英錫在相處的日子中，漸漸向彼此敞開心房。一天，兩人正吃著飯時，英錫盯著喬瑟身後的窗戶說道，冷風會一直吹進來，窗戶應該要裝修了。還有，我看廁所的門把也要換個方便一點的。話語剛落，喬瑟輕聲地說：「我很方便。」接著，她告訴英錫，拜託以後不要再來找自己了，「我不方便。」一句「我很方便」代表著喬瑟作為一個殘缺之人的最後一點尊嚴。一句「我不方便」則語帶雙關地暗示英錫：我不願再見到你；我也不想因為我的不方便（身體上的殘缺）造成你的不方便。

現實生活中，每當面對身障者時，一般的「正常人」大都會有為了讓身障者更方便的「體貼」舉措。然而這種「體貼」，往往才是對身障者最「不體貼」的。電影中，喬瑟曾對英錫說：「我喜歡我熟悉的方式。」言外之意就是，我其實不需要你所謂的「方便」，我其實本來就能夠過好自己的日子。

喬瑟說她從窗外牆上破了一個小洞的孔隙裡，看見牆外有老虎。老虎兇悍、會吃人，是喬瑟內心恐懼的化身。她害怕恐懼會像老虎一樣，闖入自己好不容易才剛獲得幸福的生命裡，將自己吞噬。然後英錫告訴喬瑟，自己會先讓老虎吃掉，她便可以趁機逃跑。浪漫的話語，頓時撫平了喬瑟的恐懼和不安，之後便再也沒看見過老虎。

他們也一起去水族館看魚。兩人置身在偌大的魚缸前，喬瑟感慨地說，在這些被關住的魚之中，一定也有感到幸福的魚吧？！喬瑟就像魚，即使因雙腳殘缺只能被關在家裡，但英錫的出現卻讓她擁有了愛情的滋潤。凝視著湛藍的水和成千的魚群游過，喬瑟向英錫提出了分手，並告訴他，自己已經幸福夠了。背著光，兩團黑色的人影，無聲地流著淚，終於默然接受了幸福的死去。

《喬瑟與老虎、魚》展示了一場完美與殘缺、幸福與死亡的辯證。好比初認識英錫不久時，喬瑟曾與英錫一起去賞楓。望著片片墜落的楓葉，喬瑟呢喃：「樹葉正在死去，漂亮地，安靜地死去。」作為了整部電影的開場白。多年後，當喬瑟看著春風吹落了滿地櫻花時，她低語：「花兒正在死去，漂亮地，安靜地死去。」故事走向了結尾。原來，看似完美的事物，總有殘缺。一段幸福的愛戀，也終將死亡，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