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她掉眼淚,大概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記不清課堂上有多少人忘記帶作業本了,也許只有她一個也不一定。記憶力不太牢靠。
小學的她還十分圓潤,肥胖的身軀就在那兒一顫一顫地抖著。一張稚嫩的臉上布滿淚水,聲音一抽一抽的,時不時憋著氣隱忍著。
老師說:她知道錯了,所以哭了。
第二次看她掉淚,是剛從學校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
好像是一個犯錯,總是容易犯的錯。
初出茅廬的年輕孩子,不肯好好地認錯,不肯滿口答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能保證我不會,但是我盡量。」她這樣說著。
因此惹怒了組長,組長不允許不服從的手下。
隔日殺雞儆猴,找機會大罵了她一頓。
這次又是一個泣不成聲,甚至在組長罵累之後說,去洗把臉吧。
她便把自己鎖在廁所,哭得不能自己。滿心委屈。
虛長幾歲的妳傳了簡訊來:「怎麼可以在職場上掉淚,很丟臉。我要是妳,一定沒辦法再去那間公司了。」
她看完之後,更傷心了。委屈跟眼淚像是朋友,不能在一起嗎。
雖然發出了這樣的疑問,但她還是把掉淚這件事情很丟臉給烙印在心上了。
第三次看她掉淚,是很艱難的時刻得到的一份很困苦的工作。
困苦的是當時的生活,艱難的是她的不足。
主管天天盯著她的動向,她感覺無法呼吸,每一字一句,每個一舉一動都仿若被監控一般。
主管說:「難怪妳的薪水只有這麼一點,妳有好好反省過自己嗎?」
被社會磨平的她說:「我會改善的。」
主管說:「每次都說會改善,會改善,只有一張嘴是嗎?」
她無語可回,呆愣一旁。
主管說:「不說話是怎麼回事?妳不能檢討自己嗎?」
她開始掉淚,受不了了,人生為什麼那麼痛苦。
主管開始抨擊她的穿著,她的自信,她的人生。
用她的疾病攻擊著眼前這個人,由內到外的,一無是處。
是的,主管的武器是疾病。
縱然她到最後也沒搞清楚那是躁鬱還是憂鬱,
還是純粹甲亢讓主管無法睡眠而焦慮暴躁產生的。
無論主管有沒有疾病,妳知道她已經自我崩解了。
後來她在妳面前談這件事情,結語是:「誰想這樣,這樣活著也很辛苦。」
「人們掉淚的時候,心底總是閃過很多事情。」
她娓娓道來,用這樣一句講述著那一個時間點,說明當時,那種心底的百感交集。
妳說:「每個人看妳的時候,帶著太多期待。都是一些錯誤的期待,他們不容許妳犯錯,不允許無知愚蠢還有呆版。然而,妳成長得太慢了。而且,妳是妳。怎麼依照別人的想像去成長?」
妳掉淚的時候,通常是委屈的。還有很多不知名的情緒,像是感傷還有沮喪,甚至有時候是不甘心的。氣憤有時候也有,只是比較少。妳搞不清楚該對什麼生氣了。
妳在職場上掉淚的時間很多,工作像是戰場,妳必須打仗才能獲得活下去的籌碼。回家也哭,離開戰場也哭,打仗的時候也哭。
妳躲在一個人的屋子裡面的時候也哭。如果有人在身邊,妳就把自己摺疊小小的,在棉被下哭。妳看電影的時候也哭,哭的稀哩嘩啦的,像是共感了他人的生命經歷。妳失戀的時候,也哭。妳失去了什麼,還哭。
但是妳不求他人理解妳的眼淚。也討厭他人解釋妳的眼淚。有時候更厭惡人家輕視妳的眼淚。也不喜歡他人憐憫妳的眼淚。
妳只是掉淚,然後回顧這一切。
妳只是說了一句:「眼淚沒有配額吧,妳有時候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