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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楊相思樹｜第九・細柳垂楊 (3)

成德和曹寅隨明珠快馬加鞭趕到紫禁城，以護駕之名直入內朝，才到坤寧宮，便見裡裡外外跪了滿地宮女太監，都在啼哭，明珠忙上前道：「這是什麼時辰，你們淨在這兒哭？難道你們還能傷心得過皇上？若是皇上傷了龍體，就摘光了你們腦袋也不中用，還不快住嘴，統統起來布置！」

明珠斥責了幾句，領著成德和曹寅入內，差點在門口與乾清宮總管太監梁九功撞個正著，連忙伸手相扶，問道：「梁公公怎這樣著急？主子如今人呢？」

梁九功向來穩重，只皇后難產崩駕事出突然，才亂了陣腳，此刻見了明珠大為鬆氣，說道：「中堂可來了，這不，裡裡外外的，正欠人主持呢。萬歲爺方才哭暈過去，如今太醫院院使王大人、左院判潘大人親自在這兒伺候，我還得去慈寧宮報訊，否則恐怕要急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明珠聽說康熙哭暈，便問道：「如今主子在哪兒？小阿哥在哪兒？」

梁九功道：「萬歲爺已醒了，現在東暖閣內，小阿哥讓幾個宮女嬤嬤抱到西間照顧去了。」

明珠想東暖閣是當年帝后大婚喜房，康熙在那兒待著，必是傷懷往事，便道：「皇上最重親情，如今非得小阿哥在場不可，否則恐怕誰也勸不轉皇上。你快讓兩個老成嬤嬤抱小阿哥東暖閣陪著去，這裡頭事情都交代妥當了，你再去慈寧宮。」

梁九功應聲回頭張羅，明珠便領著成德和曹寅入東暖閣，繞過泥金雙囍紅木影壁，果見王秀貞和潘蕙兩人跪在炕下，康熙左肘撐著一個矮几，在炕上倚墊褥半坐半靠，卻是面無表情，只一雙眼睛哭腫了。明珠連忙上前跪倒，叩著響頭道：「阿哈前來護駕，請聖主萬安。」

康熙略一抬眼，見成德和曹寅也跪在下頭，眼中又滾下兩行清淚，顫聲道：「成德，你哈濟蘭姊姊死了。」

成德聽康熙忽然直呼皇后小名，正是他幼時隨駕，帝后大婚之前，上三旗親貴子弟的稱呼，連忙伏身叩頭道：「可敦崩駕，國之大事，請主子為國珍重。」

康熙忽然伸手一揮，矮几上一個青花細瓷空茶碗應聲落地，在金磚上砸得粉碎，成德一怔，只見康熙怒道：「你和哈濟蘭自幼相識，一同玩耍，如今她去了，你只記得她是可敦，不記得她是姊姊？」

成德這才醒悟，康熙幼年父母離喪，所幸與哈濟蘭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大婚後恩愛甚篤，才使他不致寂寞，如今皇后難產而死，皇帝身邊再無旁人能與他持平相交，此時不只痛失愛妻，更恨知己分離。想到此處，成德百感交集，頗替康熙難受，又見明珠向他點頭，便膝行兩步靠到炕邊，拉著康熙手道：「三阿哥，節哀罷，別讓哈濟蘭姊姊走不安祥。哥哥若不保重，我們做弟弟的如何料理得開？」

康熙原是滿腔痛楚無處宣洩，聽到官樣言語便按耐不住脾氣，此刻聽成德叫了一聲三阿哥，登時淚水滾滾而下，哽咽道：「你總算跟我說了句人話！」

成德憶及童年往事甚是唏噓，想今夜出事不止皇后崩殂一端，不久裕親王、恭親王還要前來回稟軍情，連忙斂了心神，從袖中拿出絹子，給康熙擦拭眼淚，溫言勸道：「方才已經讓人抱小阿哥來了，主子別的不論，總為小阿哥善自珍重些。」

康熙抬頭見兩個嬤嬤抱著新生嬰兒進了暖閣，便接過嬰兒抱在臂彎，看著看著又不禁潸然淚下，明珠便在地下叩頭道：「主子不捨可敦，自有他法補慰，此刻還請主子節哀。」

康熙讓成德拿絹子給他擦眼淚，問道：「如何補慰？」

明珠道：「如今可敦嫡子唯有這位小阿哥，主子要依禮而行，也是天經地義。」

康熙微微一驚，抬頭道：「明珠，你可知道你說什麼？」

明珠叩頭道：「回主子，阿哈知道。」

康熙道：「兩年前承祜過世，多少人拍手稱願，恨不得中宮無子。若是可敦無子，便以惠嬪所出保清居長，你是惠嬪叔父，怎不為保清著想，卻來為嫡出阿哥說話？」

明珠叩頭道：「親疏是一回事，國家禮法又是一回事，阿哈既為人臣，便不能從個人親疏論國之重器。中宮嫡子，身分貴重，原非其他妃嬪之子可望項背，主子有所加恩，昭示中外，於禮法上頭更是應當。若主子恐怕阿哈所言不夠嚴謹，可召禮部尚書哈爾哈齊詢問詳情。」

康熙一呆，雙臂一鬆，成德連忙將嬰兒接過，只聽康熙道：「你這是慫恿我冊立儲君？」

明珠道：「回主子話，阿哈不曾聳恿什麼，只是提醒主子，中宮嫡子的地位。」

康熙不解道：「你究竟怎麼回事？索額圖身為保和殿大學士，與你有所爭執，幾度藉著吳三桂要議你的死罪，可敦是索額圖的姪女，如今你反倒來勸進東宮？」

明珠叩頭道：「吳三桂起反消息到京，都察院要議阿哈死罪之時，阿哈曾經說過，阿哈輔佐的是聖明天子，斷不會淪落一個忠臣的下場。主子自然明察秋毫，知道阿哈任事不為一己之私。如今半壁江山陷於戰火，主子若在此時就國之大器有所安排，也能安定人心。」

康熙向後頭坐墊一靠，嘆道：「你倒光明磊落。」

明珠尚未答話，便聽坤寧宮總管太監劉正西在暖閣口稟道：「啟稟皇上，和碩裕親王福全、和碩恭親王常寧、和碩純親王隆禧，求見聖駕。」

康熙問道：「他三人可是為了皇后崩駕入宮？」

劉正西欠身道：「回皇上，裕親王爺說，原是恭王爺收了緊要軍報要來見駕，後來聽說皇后崩駕，又趕緊通知了純王爺同來，如今三位王爺都已換了孝服。」

康熙聽說緊要軍報，連忙起身出了東暖閣，見正殿裡掛起白綢帘子，滿殿的宮女太監四下忙碌，將坤寧宮布置得儼然雪洞，福全、常寧和隆禧都是一身素白，低頭跪在正殿門口，康熙便道：「二哥、五弟、七弟，都起來罷，別跪著，跟我回乾清宮去。」

純親王隆禧年方十五，是御前最受寵的幼弟，遵旨起身後見常寧使眼色，便上前走到康熙身側，牽手喚道：「三哥。」

福全走在康熙身後，見隆禧跟康熙牽手出殿，待要阻攔，卻被常寧湊在耳邊勸道：「二哥，今夜規矩鬆泛些罷，三嫂走得這樣突然，三哥如何受得了？偏生還有軍務得處理，如今除了隆禧，哪個哄得過來？」

福全抬眼一看，康熙右手與隆禧左手相握，還拿左袖擦眼睛，看著教人心酸，便不言聲跟在後頭，只聽康熙問道：「隆禧，你家福晉可好？」

隆禧知道康熙記掛自家福晉是平南王孫女，忙道：「回三哥話，我府裡一切都好，三哥不必勞神，還是自己身子要緊。」

康熙點點頭，對一旁劉正西道：「你留在坤寧宮打點照顧，不必備轎，我與隆禧走著回去便行了。」又回頭去看福全和常寧，嘆道：「二哥、五弟，有話直說罷，是不是耿精忠也反了？」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