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楊相思樹｜第九・細柳垂楊 (10)

皇后崩駕數日之內，幾樁密事發生於深宮內苑，除了牽連在內的幾名近臣，幾乎無人知曉，賜死貝瑪更是機密，皇帝絕口不對人言，吳丹等四名御前侍衛也奉旨無話，只潘蕙將當日情景私下告訴明珠，成德才知道皇帝已然料理了索府一個麻煩。那日過後，康熙不再惱怒，比過去更見穩重，每日上午如常議事，下午率成德等親近侍衛至景山游獵，回乾清宮後又繼續議事閱摺，直至晚膳時分，如此日復一日，很快便過了五月。

六月初六這日清晨，成德趁著上值較晚，寅時正初刻過後帶宜晴騎馬來到什剎海畔，就著初昇旭日遠眺，只見亭亭綠蓋隨晨風起伏，紅白蓮花點綴其間，夏日風景忒煞宜人，在馬背上喃喃低語道：「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子蓮，我曾說楊萬里這詩簡直為你而寫，總想有生之年親自走一趟西湖，與你共看夏日風光，不想六月初六你的生日，我卻獨自在這兒悼念你⋯⋯」

他看呆了風景，忽聽柳蔭下宜晴叫喚，說已經生起火盆，便下馬解開宜晴帶來的包袱，從裡頭拿出一張畫，上頭簡單幾筆寫意，勾勒半畝青翠蓮塘，題詩下方落款「宋伯仁詩贈江寧楊子蓮，康熙十年辛亥癸巳甲申成德」，並鈐「長白容若」一方鮮亮小印。他戀戀不捨看了半晌，將那畫湊到火上，看著三年前題贈楊艷的詩隨一紙夏日水鄉逐漸在焰底化為烏有：

　　綠蓋半篙新雨，紅香一點清風。
　　天賦本根如玉，濂溪以道心同。

他燒卻一張畫，見宜晴在石上擺好幾杯燒酒，便端起一杯仰頭飲盡，又將一杯酒酹地，說道：「子蓮，康熙十年相識後不久，我便為你畫了這幅蓮塘，一直掛在你宅子裡，我恐怕你沒了這幅畫便要不安，特別選在今日燒給你，也算是給你過生日。你今日再看這畫，可還喜歡？」

他對著火盆絮絮叨叨，不知不覺間飲去半壺酒，另一半全數灑上草地，又從包袱中拿出另一幅畫，是去年為明珠四十大壽畫的芙蓉錦鯉圖。當時他與楊艷說好，由他出畫，楊艷出字，只後來翰林院閒話，鬧到楊艷翻臉搬出明府，這畫上至今不著一字。他將畫湊到火上，癡癡看著既清淨又富麗一張芙蓉錦鯉燃成灰燼，幾乎潸然淚下。宜晴知道勸不轉，在一旁並不言聲，只拿水將火澆熄了，低頭收拾器物。成德轉頭望著湖面燦爛晨光發呆，忽聽一個清脆女孩兒聲音笑道：「那花兒真如白雪一般，我們摘些下來當頭花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