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揉是放鬆也是重塑人生：專訪按摩師唯豪

「我剛剛才又接了一個幫朋友按摩，想說加減賺。」自己開按摩工作室的唯豪，並沒有特定的工作服，就如同進行訪談時的穿著，一切講求輕便舒適，重點都在手上功夫。

雖然從認真鑽研按摩到開業是近年的事，但對於這項技藝唯豪並不陌生，以前母親在理容院替客人洗髮，頭皮與肩頸的按摩放鬆也是服務之一，從小就在旁邊跟著看、幫忙按，一些簡單的按摩手法也算熟悉。因此要從上一份工作轉職時，有聽朋友推薦不錯的按摩老師，唯豪行囊帶著就到高雄拜師學藝去了。看似相當直覺的決定，其實是一次次練習突破舒適圈所累積而來的成果。

在成為按摩師之前，唯豪做過各式各樣的行業：宅配、涮涮鍋、車/沖床、CNC、模具、冷氣，從操作危險機具的工廠作業員至外派至中國的工廠課長……等，每一項都跟他的志願和熱忱無關，唯一的共同點是規律、安穩、以及親友介紹。或許與許多在傳統家庭中長大的人相似，他將自己的心願縮小、不冒險、不奢求，久而久之養成了隨波逐流的適應力，卻也限縮了對未來的想像力。

然而，內心總是有股不甘於現況的聲音，促使他嘗試改變，他曾經也反反覆覆做了多次的突破，但總是被挫折打回原點，需要再花一段時間才能夠再度累積嘗試的氣力，就像是電玩角色需要回血一般。或許跟對於電玩動漫的熱忱有關，他始終沒有放棄跨出舒適圈。2015年，因緣際會之下，他半推半就的獨自一人出國到東京，像這種完全沒有行程規劃、沒有援助、語言也不通的自助旅行，他是第一次挑戰。雖然出發前會緊張、擔心，但適應能力極強、擅長逆境求生的唯豪，不但平安順利歸國，更是滿載故事而歸。這樣的經驗在無形之中，為他日後的轉職墊定了自信的基礎。

回顧至今的人生經歷，唯豪一直是照顧他人的角色。在家中是長兄，父親又較早過世，他總是把注意力放在母親及弟弟們身上，也許是過於習慣，他也不曾察覺這樣的關愛與照護是一種性格特質。發現了自己適合的可能是照顧別人的工作，加上學習按摩技法意外與生俱來的上手，按摩師也許正是他的天職。

拜師的老師在墨爾本有過豐富按摩經驗，回到台灣後才開班授課，唯豪是他的頭號門徒。「老師的風格屬於泰式跟一點運動瑜珈結合在一起……」唯豪的老師經驗豐富，據說在澳洲曾經幫兩萬人按摩過，且經常與不同流派按摩師交流，熟稔多種風格按摩技法，且都能善加利用。訪談過程中也不時聽到不同流派的名詞術語，有中式、日式、泰式、油壓甚至太極，看似有點大雜燴，但與其定義是哪種風格流派，合適的按摩方法對應到需要的人，唯豪認為才是重點。

老師所傳授的綜合技巧與知識，彷彿是唯豪至今走過的路，是一種無法也無須被歸類的集成。也因為過去各式各樣的工作經驗，他對於這些行業的人所常使用的身體部位或較可能受到的職業傷害，都能夠提供更多的服務與建議。按摩對唯豪而言，是一種無須言語文字的對話方式。

「從每個人痠痛的位置不同，就可以看出他是什麼樣的職業。」唯豪說道，肌肉是有記憶性，如果你平常是坐辦公室打電腦的，即使雙手是靠在桌面上操作鍵盤滑鼠，肩膀的肌肉其實一直是ㄍㄧㄥ住，若沒有定時伸展，長時間下來便會僵硬。如果是做粗工的更嚴重，像是冷氣、瓦斯、搬運這些長時間肌肉都是緊繃的狀態，大概有八成的人都會選擇按摩來放鬆。「但按摩只能治標不治本，想要有好的身體表現，靠的更多是良好的生活習慣。」看過無數客人後的唯豪得出這樣的結論。他舉例，如果你平常有在翹二郎腿，你可能在睡覺時躺在床上，身體也會不自覺的翹二郎腿，肌肉的記憶性，會讓你的身體誤以為這樣是比較習慣的。

「按摩其實只要按對地方，有揉、按到肌肉，都是有效按摩。」朋友之間彼此按肩頸，到給專業按摩師做全身按摩，都可以是有效按摩。但能精準的按到正確位置，以及能有效地進行按壓，唯豪認為這才是好的按摩師該做到的工作。有些客人的肌肉過於緊繃，如果按摩師也死命用力按壓，不但一天按完一兩個就會沒力，甚至可能受傷折損自己的職涯壽命。

過去唯豪對於按摩的印象也是死命按壓，但在老師的指導下，他學會了如何運用身體的重心角度去有效施力。肌肉太硬的也不需多花力氣，而是用更長時間按壓去軟化它。「有些做粗工的師父，在按時都會發現肩膀肌肉上有一個洞，那就是過去的按摩師去只用單一的角度一直去用力按壓造成的。」在服務前，詢問客人的身體狀況也是必要準備工作，身體是否受過傷、開過刀，甚至一些慢性疾病，都會影響每次的按摩方式與順序。服務後，唯豪都會記下每位客人不同的狀況，以及他認為需要加強與改善的地方，這些細心準備讓他贏得許多回頭客的光顧。

而除了按摩師要細心外，唯豪也分享當你是被按摩的人時，可以留意的地方。「按摩時的感受分成三種，第一種是癢、第二種是酸、第三種則是痛。」癢是按摩按到淺層，或是沒有按到位置，當壓對地方只會有兩種感覺，酸跟痛，肌肉難以負荷時就會反應成痛，唯豪的經驗是會取酸到痛之間，他認爲畢竟客人是來享受的，很少人會想整段服務從頭哀號到尾。

雖然唯豪也認同「痛就是有效」的說法，但他認為更重要是讓肌肉適度的休息。每次按完都要休息三天，讓肌肉修復，但如果按摩完的疼痛超過三天的話，就代表肌肉受傷了。在學徒階段時，經常是同學們之間彼此互按，以及徵求一些按摩模特。「老師只教我們基本手法，很多能力是要靠經驗去揣摩。」，每個人高矮胖瘦各不同，按摩師需要精準辨認肌肉的位置，就靠大量的經驗累積。此外正確的按摩手法，也能幫助按摩師，降低自身受傷的機率，就算按摩的手法再有效厲害，每次按完都腰痠背痛，這份工作也不會長久。

唯豪的功力已經受老師肯定，但他自己十分謙虛，即使已經出師仍經常在學習。「我的老師是融合各個不同流派，像是他將太極的轉手融合於按摩中，看起來就很有美感。」除了有美感，更重要是能達到有效按摩。太極的轉手能推動客人頭部，能打開過往按摩中難以施力的地方，如何將這些不同的技法結合，並將每個步驟調整細緻，以及掌握每次按壓的力道，都還是條漫長的學習道路。

目前唯豪在高雄開了間個人工作室，平常除了接案外，也與一些按摩店合作。出來開業仰賴專業的技術外，一些產業中的眉眉角角也很重要。「按摩師通常不太會去做讓人誤會的工作，像是我通常只接男生，如果接女生的案子，就會留意哪些部位不能去碰。」如果遇到一些會毛手毛腳的客人，就算對方再有錢也不要接。按摩這個產業在台灣還是容易跟情色產業連想在一起，唯有淘汰差的客人，留下好的客人，才能讓他人尊重自己的專業。

大量接觸人的工作，偶爾也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像是有些有在健身的客人，叫他放鬆都沒在理，會刻意一直撐著展現，這個時候就花時間跟他慢慢耗，他體力用盡就會放鬆了。」但唯豪也曾經遇過太放鬆的客人，在按摩跟音樂的影響下情緒潰堤，這個時候也只能放下手邊工作，安慰一下再繼續。

在從事按摩行業前，唯豪曾經換過多份工作，從快遞、冷氣、餐飲、加工產業到工廠管理，如今進到按摩，產業的轉換都非常大，但按摩這項領域是至今他最喜歡的。「如果說為什麼喜歡的話，第一是因為有興趣、第二是可以自己排時間、第三是因為有成就感。」，過往在服務、傳統產業，工作都有固定SOP，像他擔任工廠廠長時，還會把流程表掛在牆上，讓工人們參考，但這樣一成不變的工作節奏，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消耗。「你在按摩時，如果也照SOP走，該花多少時間按的地方都照流程走完，客人反而會覺得你的按摩沒有效。」正因為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同，有些人可能是肩頸比較酸痛，有些人可能是腰，按摩師配合調整不同部位按摩的時間跟強度，更能貼近客人的需求。藉由細緻的調整贏得客人的認同，是唯豪在這份工作中，最有成就感的地方。

訪談的最後，筆者也藉著這次機會讓唯豪按壓個兩下。「喔...你的肩頸，看來平常在電腦桌前太久，不時該站起來走一走喔！」唯豪邊按邊說。自己的日常作息彷彿資訊，藉由肌肉傳遞給按摩師，身體的需求透過按摩師來轉達。於是按摩不再只是放鬆，而是審視自身的一個過程。也如同唯豪決定成為按摩師，從一份一份的工作中，逐漸找到屬於最適合自己的。

編輯：侯奕丞、Achó
攝影：李度
核稿：王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