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 耳朵借我：專訪導演龍男、「角頭音樂」員工虎神、子薇談張四十三其人其事與紀錄片《我不流行20年》

「角頭音樂」創業二十年，邀請《海洋熱》導演龍男·以撒克·凡亞思拍了一部紀錄片《我不流行二十年》，並不歌功頌德，反而充滿了傳主張四十三（角頭創辦人）的焦慮和徬徨。這部片子正和「嘖嘖」合作推動戲院上映計畫，我約張四十三來聊聊他的「角頭人生」，原本都講好了，卻在錄音當天託辭身體微恙，臨陣脫逃，把上廣播的任務交給了導演和同事虎神、子薇。無所謂，我們一樣聊，當事人不在場，搞不好聊得更開呢。

底下是我看完這部紀錄片，寫給《財訊》的稿子。至於張四十三，我一定會約到他的，請大家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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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兩位朋友，行走江湖都給自己取了黑道的名號，實則一點兒都不兇狠，正相反，心腸一個比一個軟。第一位是台語金曲歌王「流氓阿德」，他是一位非常溫柔，非常善良，有著大男孩眼神的中年大叔。第二位是「角頭音樂」的老闆張四十三：他是雲林台西出身，總說老家專門出流氓，本人也是一臉橫肉不大好惹的樣子，其實他骨子裡根本是個優柔寡斷的文青啊。給自己取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他父親四十三歲生下他。

「角頭音樂」創業二十年，《海洋熱》導演龍男·以撒克·凡亞思拍了紀錄片《我不流行二十年》，我看了，百感交集。畢竟，我也認識片中男主角二十年啦。片中那些古老的畫面、久違的臉孔、遙遠的熱血的音樂，也都是我青年時期的回聲，時而引我微笑，時而又溼了眼。遙想十幾年前，我也曾經開著父親的車，載著幾百張CD，到福隆海水浴場「海洋音樂祭」去擺攤叫賣啊。那時不知道，旁邊小舞台轟轟的眾多無名樂團之一，就是後來大紅特紅的蘇打綠。我還曾在夜晚的海灘彈一把木吉他替「夾子」小應伴奏，做了一個不插電的〈轉吧！七彩霓虹燈〉，現場觀眾只有三五個朋友……。

張四十三說：他替公司取名「角頭」，只是因為自己憧憬那種帶著流氓味兒的江湖氣質，想做一些不與時俗同流，甚或可能被目為異端的作品，讓這個廠牌能成為某些人眼中的「邊緣者」的窩巢：地下搖滾黨徒、彈著破爛吉他唱歌的原住民、經常不見天日的劇場與紀錄片工作者、奏著奇怪樂器的世界音樂人……，打開「角頭音樂」的出版目錄，樂風五花八門，乍看互不相干，箇中卻有某種一貫的氣味，大概就是這「不憚被目為邊緣的自豪感」吧。他高瞻遠矚，創業之初就在公司蓋了自己的錄音室，直接掌握上游生產工具，這讓「角頭」挺過了唱片業的不景氣，持續能夠做出一張張厲害的專輯。

張四十三最厲害的成就是：他不但創造了一個能讓這些音樂人安身的基地，更讓台灣千千萬萬雙耳朵認識了他們的才華：創業二十年，「角頭音樂」發行專輯七十幾張，拿下了二十座金曲獎八座金音獎，儼然是「水晶唱片」之後，台灣最有影響力的獨立唱片品牌。

因為他，台灣「東海岸音樂場景」在世紀之交成為橫掃樂壇的新風潮，陳建年、巴奈、昊恩家家、查勞等等原住民新創歌謠，為台灣音樂圈注入了新鮮的生命力。他甚至把原住民音樂做成結合電影和演唱會的音樂劇，搬到國家音樂廳，創造了空前轟動的紀錄。也因為他，我們初次聽到了還在青澀摸索階段的五月天、董事長、蘇打綠、蕭煌奇……。更因為他，才有了成為台灣戶外音樂祭標竿的「海洋音樂祭」，歷年大賞得主一字排開，就是一部台灣樂團史的點將簿。

不過，就跟九十年代發掘陳明章、伍佰、雷光夏、朱約信、謝宇威、林暐哲、李欣芸……的傳奇廠牌「水晶」一樣，「角頭」的目錄絕對足以列入當代台灣原創音樂史最重要的文化資產，卻不能換成成為足以支撐一家公司長期運作的營業額。「角頭」創辦之初，正好也是「水晶」瀕臨結束的時節，張四十三何嘗不知道「水晶」老闆任將達為了這家公司背負巨債、欠下人情無數的慘烈故事？

好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有一個九十年代沒有的東西：音樂祭。從台北縣政府合辦了許多年的「海洋音樂祭」開始，「角頭」慢慢摸索出另外一條和公部門合作辦音樂活動的求生之路。最近這十年，「角頭」發行的專輯數量愈來愈少（但仍張張佳作），日常作業幾乎都在寫標案、簡報、籌辦、結案的循環中度過。如今，音樂專輯的製作發行幾乎註定賺不到錢，「角頭」是在用公部門合辦活動的經費結餘，補貼音樂製作發行部門的長年虧損。

近十幾年來，音樂界靠著接公部門標案存活的公司愈來愈多，「角頭」絕非孤例。我也當過許多次公部門標案的評審，老實說，不少是在簡報階段吹得天花亂墜，實際執行和結案只求低空掠過，過關領錢。「角頭」卻有點不一樣：張四十三總能想出許多乍聽難以實現的、令他同事都捏冷汗的、天馬行空的鬼點子，並且還能說服公部門和評審，最後居然還真的做了出來。之前他們把全台灣三十輛摺疊式「金光舞台車」搬到市府廣場辦了「閃閃嘉年華」，邀請上百位花車女郎、女子西樂團、鋼管吉普車陣和獨立樂團登台演出，創下「集結最多舞台車和鋼管女郎」世界紀錄，便是張四十三的狂想。

不過當然，賠錢的活動也是有的。這些年，「角頭」的經營並不容易。《我不流行二十年》片子裡，張四十三不斷訴說自己的疲憊、茫然和無力。他約了歷年合作過的歌者、製作人、設計師、老同事、合夥人，一個個問他們：假如我把「角頭」結束掉，把旗下作品都賣給中國的買主，這樣行嗎？畢竟台灣根本沒有任何買家會感興趣……。

二十年來我已經很習慣「角頭」的存在，看完《我不流行二十年》，我重新狠狠被震撼：一口氣攤開看，他們竟然做過這麼多厲害的事情，而那又是多麼沈重的包袱啊。

《我不流行二十年》正在「嘖嘖」平台募資，將在三月展開全台巡迴放映。不管你是否聽過「角頭」出的專輯，這部片子都有可能讓你笑完了哭，哭完了笑。至於張四十三最後是否決定把「角頭」賣了，你得去電影院看才知道。但至少在我下筆的此刻，「角頭」還沒有變成中資公司啦。

播出曲目：

張四十三 / 我的內分泌有點失調
蘇打綠 / 窺
夾子電動大樂隊 / 轉吧！七彩霓虹燈
四分衛 / 起來、睡美人
巴奈 /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原音社 / A-Li-An 朋友歌
陳建年與南王姊妹花 / 美麗的稻穗
很久沒有敬我了你 / 太巴塱之歌
陳建年 / 故鄉普悠瑪
昊恩家家 / 不自由
濁水溪公社 / 歡喜渡慈航
查勞 / Rattan（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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