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蘇西（1943-2011）

《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專輯，1963年五月出版。封面攝影：Don Hunstein。

天寒地凍的紐約格林威治村西四街和瓊斯街口，一對情侶依偎著走在路上。天地不仁，他們卻不介意，因為擁有彼此：這幀照片簡直濃縮了一整代人的夢想。

那是1963年二月。當時Bob Dylan二十一歲，那位和他勾著手的女孩Suze Rotolo才十九歲，是Dylan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這對情侶當時就住在西四街161號的公寓。2008年，Suze在回憶錄寫道：那天非常冷，Dylan為了耍帥，一定要穿這件夾克上街，沒走幾步路就凍得全身哆嗦。

她回憶道：「他穿的夾克非常薄，因為形象就是一切。我們的公寓總是很冷，所以我穿著自己的毛衣，再套上一件他的厚毛衣，然後纔又穿上大衣，我覺得自己活像一根義大利臘腸。每次我看到那張照片，總覺得自己看起來很肥。」

據說，Dylan也有意要重現這幀James Dean的酷照，只是在身邊多了一位姑娘：

這樣的耍帥是值得的：他們創造了一幀史上最著名的唱片封面，之後好幾年，西方世界的年輕男生總喜歡故意駝著背，擺出酷臉，讓女朋友勾著自己的手，然後自我感覺良好。

Suze和Dylan在1961年開始交往，那時她纔十七歲。她見證了Dylan從沒沒無聞到橫掃歌壇的過程。她的雙親都是美國共產黨員，在麥卡錫白色恐怖時期飽受壓迫──她自稱Red Diaper Baby（直譯是「穿紅尿布的寶寶」，即「根紅苗正」也）。Suze在六十年代初期便積極參與民權運動，她的成長背景與政治意識，都深深影響了Dylan。此外，Suze向Bob Dylan引薦了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的作品，也是他創作生涯的重要啟蒙。

在2004年的回憶錄《搖滾記Chronicles Vol.1》裡，Bob Dylan回憶初識Suze的場景：

「第一眼看到Suze，我就目不轉睛。她是我見過最挑人色慾的尤物。她皮膚白皙，一頭金髮，是純種義大利人。空氣中突然到處都是香蕉葉。我們開始聊天，我開始發暈。愛神邱比特的箭曾經射過我耳邊，但這回它射中了我的心，箭的重量把我拖下水。......她的微笑可以照亮一整條摩肩接踵的街道。......我覺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墜入愛河。」（大塊版，p.275）

1962年Suze遠赴義大利短期進修，飽受相思之苦的Dylan為她寫下幾首歌：Boots of Spanish Leather、Don't Think Twice, It's All Right、Tomorrow is a Long Time。這些歌不惟是Dylan早期作品中的精品，更可奉祀「情歌史」的神殿。

隨著Bob Dylan聲名暴起，兩人的感情世界也漸現裂痕。Dylan和「民謠女皇」Joan Baez的關係愈來愈親密，遠遠超過工作與友誼，最終Suze決定分手。兩人關係生變期間，Dylan甚至還把對她姊姊的不滿也寫進歌裡（Ballad in Plain D）。二十多年後，Dylan說他不該做這樣莽撞的事：「那不是一首好歌，我很後悔......」。

他們在1963年結束了情侶關係，但兩人仍是好友，持續往來到1965年。1972年她嫁給了當年在義大利認識的電影工作者Enzo Bartoccioli，兩人育有一子。終其一生，她都住在格林威治村。Suze後來的工作包括珠寶設計、插畫、書籍裝幀設計與裝置藝術。

多年來，Suze始終拒絕公開談論Bob Dylan（後來她寫道：「Bob Dylan是我人生中『房間裡那隻大象』」──即人人都知道但刻意避談的物事）。直到2004年Bob Dylan出版自傳《搖滾記》，她纔終於願意打破緘默。這年她將手邊珍藏的文物出借給西雅圖Experience Music Project的「Bob Dylan美國之旅1956-1966」大展，並出席了揭幕會。2005年馬丁史柯西斯導演的Bob Dylan紀錄片《No Direction Home》裡，她首度入鏡受訪。2006年，她釋出許多Bob Dylan當年贈她的唱片、圖書、信件、手稿，在佳士得公開拍賣。

2008年，她終於出版自傳《A Freewheelin' Time: A Memoir of Greenwich Village in the Sixties》，文筆活潑細膩，重現了那個狂飆的時代。我們過了這麼多年纔發現：Suze也是一位極有才華的作家。

直到Suze出版自傳，我們纔知道她曾在1963年動過流產手術，拿掉了Bob Dylan的孩子。那年她十九歲。

Susan Elizabeth Rotolo，暱稱Suze（音「蘇西soo-zee」），生於1943年11月20日，2011年2月24日因肺癌辭世，享年67歲。願她安息。

（Suze在紐約格林威治村，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