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這尾金魚吐了許多泡泡啊!」弟弟伏在金魚缸前,一張嫩臉貼得幾乎要隔着玻璃跟金魚親吻──如果金魚忽然覺醒過來,大概會看到一個狀甚奇特的巨人,在跟前張牙舞爪。
哥哥沒有回頭看他,繼續埋首做功課,但弟弟不肯放過他:「你知道金魚只得七秒記憶嗎?」哥哥這才好奇起來。「真的假的!你怎麼知道?」弟弟指着門口,神氣地說:「村內圖書館的科普書寫的!」
哥哥「嘖」了一聲,別過頭,再次把視綫集中到案頭的功課上,並露出厭煩的神情。「真不懂你,讀書有甚麼趣味啊!」
「書中自有黃金屋。」弟弟不罷休,跑到哥哥身邊,吟唸時,頭也跟着節奏轉。「我們不是都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嗎?書中自有知識和智慧,幫助我們理解身邊一切事物。」
哥哥捂着耳朵。「我才不覺好奇!這個世界……不就只得這個世界?甚麼外太空、前生來世,又或者說了等於沒說、不明所以的所謂哲學,你有能力理解嗎?」弟弟一時語塞,他知道現時未必有能力理解,但不見得就不對這些事情不感好奇。
「你那麼有好奇心,不如解釋一下,為甚麼我們的世界,會被一個通透的玻璃狀物體圍着,而且其中一堵就正正坐落我們這所屋子裏?『玻璃』以外的到底又是甚麼?」哥哥本來是為了要打發弟弟而出題刁難,怎料卻令弟弟大樂,他激動地搖着哥哥肩膀。「我就知道你有想像力!」
哥哥轉身望着他,有點正襟危坐的樣子。「有想像力、好奇心又如何?學校師長、政府官員,甚至父母,都叫我們不要胡思亂想,都說這個大玻璃是一個自然現象,圍繞世界的盡頭,既然是盡頭,就沒有盡頭以外的世界。這就是我們身處的世界。」
哥哥稍稍停了下來,吞吞口水,續道:「你忘了去年一班『牆壁思考者』,被指為散布危險思想的異端分子,統統被抓住了嗎?我勸你還是把好奇、幻想留在心裏,免得步他們後塵,我救不了你。」
「但這裏可是我們的家!」弟弟不服氣,叫了起來:「我們不是有權暢所欲言嗎?」哥哥緊緊盯着功課。「正如你所說,不知道這塊『玻璃』以外是甚麼世界,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只有更加多。」
弟弟想了想,彷彿被哥哥剛才說的話嚇倒了,大力搖着哥哥肩膀,問道:「你說,那班『異端分子』,現在怎麼了?」
哥哥皺皺眉:「難道你不知道嗎?枉你求知欲那麼強。他們被注射了令人癡呆的藥物,然後給關進牢裏,這個監牢由四面透明玻璃組成,就像動物園一樣讓遊人看他們的癡呆生活,以收阻嚇之效,聽說反應很不錯,由於入場費不菲,政府賺了大錢,並回饋人民,免收一年稅項,市民歡迎之至,就沒有人再異議了。」
弟弟對繳稅沒概念,只想到被抓進牢的人的非人生活。「他們到底做錯了甚麼?為甚麼要對他們那麼殘忍!」弟弟害怕起來,想像忽然有兩個特警衝進屋裏,一人抓住他一隻手,把他強行拖走。
「殘忍?我不覺得啊,他們都被注射了癡呆藥物,智力退化到一個相當低的程度,只懂吃喝拉撒睡,他們可沒有智力思考殘不殘忍的問題了。」
弟弟激動得快要哭起來。「哥哥,難道就連我被抓去注射癡呆藥物,你都會說這麼無情的話嗎?」哥哥歎了一口氣,沒有正面回應。「總之,你只要乖乖的,不去思考我們被框住了的世界以外的事情,就會好好的了。」
弟弟大叫:「那我們不一樣是癡癡呆呆嗎?」哥哥沒好氣。「好了,我要繼續癡癡呆呆的做功課了。」
弟弟擦拭眼淚,忐忑不安,卻又跑到家中那特殊的「自然現象」牆壁去。只見牆外是一個灰灰白白空空洞洞的混沌情景,他想,他不理解的事情真多。
他用手撫摸牆壁,儘管他已經摸過這堵牆千次百遍了,但仍然想感受多一次那猶如輕觸無以名狀光滑塑膠的感覺。
那時,他隱隱約約看到牆外有些甚麼似的。
他擦了擦眼睛,把嫩臉緊緊貼着牆壁。
他彷彿看到牆外有一雙傾斜扁平卻異常巨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定睛一看,那物體的頭部,彷彿長了一塊塊凸起來的噁心腫瘤,顏色橙橙金金的,滿布鱗片,不能自控地吐着一串又一串詭異莫名的氣泡。
(原文刊於2017年3月1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