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在納悶，他們是不是一生下來就帶著毀滅的種籽，他們可以靠哄靠騙逃過一時，卻絕對無法迴避毀滅的下場。酒精、毒品和監獄。爵士樂手並非英年早逝，而只是衰老得比較快。在她唱過的歌裡，她已經活了一千年，歌中唱的是飽經滄桑的女人和她們愛的男人。
這段文字出現在《然而，很美》(But Beautiful) 這本獻給爵士樂的詠歎集子中，去年我的愛書之一。這裡的「她」，就是 Billie Holiday。這段她和 Lester Young 相濡以沫的揣摩，叫我想起 2019 年在金馬影展看《Billie》(爵唱愛與死：比莉哈樂黛) 時的酸澀心情，也以此為嘗試了解 Billie Holiday 之始。
金馬影展網站是這麼介紹此片的：「1978 年冬末，一具年輕記者的屍體倒臥在華盛頓的街道上，隨之出世的是她生前耗費近十年心血，親身訪談的上百卷錄音卡帶。... 時隔四十餘年，導演重整該批錄音素材及該名記者的遺稿，結合珍貴照片及數位修復的表演錄像，嘗試重繪比莉哈樂黛如同黑色電影般的私密肖像。」其實看完電影後我就忘了那位記者的名字，反正片子重點是 Billie Holiday。
上星期，從圖書館借到《我們與比莉．哈樂黛》(With Billie) 這本書。本以為只是她的傳記，一讀方知原來和電影《Billie》同源，作者 Julia Blackburn 把當時那位記者 - Linda Lipnack Kuehl - 遺留下來的大量訪談錄音和筆記重新整理，集眾人視角側觀 Billie Holiday，寫就了這本書，出版於 2006 年，也算圓了 Linda 未竟之夢。而 13 年後，導演 James Erskine 才把這些素材搬上大螢幕。雖非自傳、正傳、唯一授權傳記，但也許真相反而能藉由拼湊多元觀點推導出，有點像軟工的反組譯吧。雖然很多受訪者之記憶隨著年代久遠而模糊且有所出入，但 Billie 的個人特質卻無人不印象深刻。就如她朋友 Tony Scott 所說：「當 Ella Fitzgerald 唱『我的男人離開我』，你覺得他是上街買條麵包。但是女士 (Lady，就是指 Billie Holiday) 唱的時候，你可以看見那傢伙走上街。他已經收拾好包袱，他永遠不會再回來。」
"Lady Day"，「戴女士」，Lester Young 如此稱呼她。有本講流行音樂與藥物歷史的書《等待藥頭》，其中一章便以此為名，當然該章主角就是 Billie Holiday。藥物與酒精是令眾多音樂人（爵士樂手更難以倖免）把日子過得一團糟的主因，Billie 則是受害最深的人之一。藥物甚至成為眾渣男們控制 Billie 的手段，他們還不時拳腳相向，即使 Billie 再強悍也禁受不住長年身心摧殘。《等待藥頭》中有段故事：身兼經紀人和男友的 John Levy 以各式手段控制她，每次兩人發生爭執就威脅舉發她。有次 John Levy 叫 Billie 把海洛因拿去馬桶沖掉，正巧員警破門而入逮捕她。但 Billie 為了證明清白就直接自費住了四天療養院，因為沒有出現戒斷症狀而獲判無罪。後來 Billie 在某俱樂部牆上看到 John Levy 和員警特別友善的照片，該員警就是當初逮捕她的人。你可以再賤一點啦 John Levy！
John Levy 只是她的其中一位渣男友而已，所以我在渣男後面加上個「們」。她老是遇人不淑，但這也可能是從小破碎的家庭環境導致她缺乏安全感。愛拿 bitch、motherfucker 當發語詞的她，有時候只是覺得跟你親暱才如此，但她的男人好像個個都容易被她直爽個性給惹毛，不揍她一頓不爽快，她也樂得挨揍以換取男人的「強壯證明」而甘願受其監護，真矛盾哉！
如此戲劇性的 Lady，讀著讀著就想聽她的歌。她生前最後一張專輯《Lady in Satin》，其中有首歌叫〈But Beautiful〉，一看歌名我才知道，應該就是本文一開始提到的書《然而，很美》名稱由來。這是一首老爵士曲，演繹者眾，但 Billie 在她生命末期用衰老的嗓音唱得一派蕭瑟滄桑，那句「It's heartache anyway / But beautiful」實在叫人欷歔喟嘆！
前文還提到，Billie 似乎也樂於挨揍以換取男人的愛與保護，這在她的〈My Man〉就聽得到："He beats me, too / What can I do?"。此曲讓我想到 Amy Winehouse 的〈Back To Black〉，不但唱腔、旋律、節奏相似，Amy 和 Billie 也同樣有著悲情而早逝的生命。從 Bessie Smith 到 Billie Holiday 到 Janis Joplin 再到 Amy Winehouse，悲劇女伶命運像世代延續下去的詛咒，何時方了？
哎哎講到了 Janis Joplin 那我真的不能再寫了，否則我今晚免肖想入睡。只是既然有「唱藍調的女士」(Lady Sings the Blues)，那有「唱藍調的女孩」(Girl Sang the Blues) 也不意外；Don McLean 的〈American Pie〉不就告訴你了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PS. 今年獲得金球獎劇情類最佳女主角的 Andra Day，她就是在《The United States vs Billie》中飾演 Billie Holiday，Andra Day 扮演 Lady Day，有沒有那麼巧！看電影預告應該是以 Billie 最有名的歌〈Strange Fruit〉所掀起的風波為主軸，此曲乃 Billie 贏得後世尊敬的關鍵，我超想看的，但是 Hulu 沒來台灣開台，看不到超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