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渡鴉*/二零二零年二月/Nantes,France/崎路
最近天氣開始熱起來,中午走出室內買午餐成了一大挑戰。就算只是走幾分鐘到幾個路口外的便利商店,都得穿過鬱積在台北盆地的沉悶空氣,承受連沉悶空氣也檔不住的紫外線。行人儘量沿著樹蔭陰影移動,這時候遇到要等六七十秒的紅燈,只能無奈地把自己暴露在路口陽光下,不知該做啥地盯著對面紅燈上的秒數,眼神死。
這時我發現一旁有幾隻麻雀在人行道上跳動。不過就麻雀,但總比小紅人好看。定睛細看,卻發現有一隻麻雀一直追著另一隻跑,張嘴大叫,同時震動著雙翅。原來是在討食啊,是剛長成的中二屁孩嗎?被討食的那隻(應該是媽媽吧)麻雀速速把黑黑的喙戳進屁孩張大的嘴裡,然後回頭繼續忙著在地上撿拾,但屁孩緊跟著不放,大人跳到哪,他就跟著跳到哪,然後在她旁邊繼續大叫。
可是,媽媽真的有餵食嗎?我追著他倆看了一陣,實在看不出媽媽有沒有真的找到食物塞進孩子的嘴裡啊。好像只是因為屁孩一直吵鬧,媽媽只好用「好啦你很煩耶,這給你」的態度隨便把什麼東西塞進孩子嘴裡,然後帶著「你不要吵我做正事」的表情跳走了。會不會根本什麼也沒塞進去啊?
不知道媽媽的應付到底是正面鼓勵還是負面刺激,總之屁孩仍舊緊追不捨。儘管他不張嘴不振翅的時候看起來明明就跟其他麻雀沒兩樣。都長這麼大了,自己覓食去吧!冷眼旁觀的人類我心裡忍不住嘀咕。雖然自己好像不小心也被制約了,一看到鳥兒張嘴振翅,就覺得不塞個什麼進去不行。幼鳥討食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啊,忍不住嘲笑自己。
等我把眼光轉開回到馬路對面,紅燈剩個位數秒了。今天等紅燈還滿有收穫的。
聽過「烏鴉的教科書」這本書嗎?看這書名,會以為這是一本科普書,介紹關於烏鴉的知識。應該還有許多圖片、前人各種研究結果,最後統整起來告訴我們烏鴉跟人類如何息息相關,所以它們很重要、我們應該要關心它們。科普書都這樣吧。但翻開沒兩頁就感受到作者松原始講起烏鴉時滿心的熱愛、甚至帶著炫耀意味:
「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少事情會讓你覺得『啊,這個』而留下印象呢?…(喜歡鳥的人)走在路上時看到的也都是麻雀或是野鴿、烏鴉……你看,有烏鴉。只要能夠覺得『烏鴉還真有趣』的話,光是看著那邊的烏鴉、這邊的烏鴉,走路就會變得很開心。縱使有什麼討厭的事,只要看到烏鴉做些什麼事,也會『噗哧』一聲笑出來,不會累積精神壓力。…(略)…只有你能夠有『哦,那個剪影看起來是隻巨嘴鴉。牠嘴裡叼著東西呢!』等的想法,充分享受樂趣。你看,這根本就是人生勝利組啊。」**
看完這段,忍不住浮出人生勝利組的笑容。喜歡賞鳥的人,最大特點就是很容易在生活中找到樂趣。不管是都市、公園、森林、海上,都有機會找到鳥並為此得意洋洋。賞鳥,得練習雙眼能快速偵測到移動的物體、學習辨識不同花色體型的鳥種、記得不同棲地海拔的常見鳥種,接著就會開始想探索沒去過的地方,尋找更多沒看過的鳥,走到任何地方都想著賞鳥…
但松原始並不只是因為他深刻了解烏鴉才頭頭是道,他除了闡明科學上已觀察到的知識,還用人們容易理解的譬喻去詮釋烏鴉的行為,牠們也會熱愛美乃滋、燒肉拉麵來者不拒,為了吃會誤把不能吃的肥皂撿回家藏起來,甚至燃燒中的蠟燭(啊?)烏鴉也可能離婚、認錯老婆認錯小孩、也會做一些無意義的行為比如吊單槓或扯別人的尾巴。各種行為比擬人化後其實都如此合理又如此荒謬,讓人不由地覺得烏鴉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一種動物啊。
(說到這,如果還不知道烏鴉特別愛扯別的鳥尾羽的人,可以參考這個
影片,或是這個
澳洲喜鵲玩毛巾的影片。總之真的是十分屁孩的鳥類)
台灣山區常見的巨嘴鴉*/二零一八年九月/台八線中橫公路/崎路
在日本,烏鴉是常見到被大家唾棄的鳥種,翻動垃圾、偷人家衣架,製造民眾困擾,根本不是什麼受歡迎很重要的研究對象。但這對作者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他就喜歡烏鴉。喜歡,所以不需要其他理由了。就跟人面對自己的寵物、或是熱戀中的情侶面對對方一樣吧。眼裡對方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可愛的、好笑、再怎麼樣都可以原諒的。為什麼?旁人看其實一點道理都沒有,就因為我喜歡你。所以烏鴉和一切事物都可以連結,作者甚至最後說明自己照著烏鴉的生活方式生活,所謂「烏鴉流派的處世之道」。***
你不一定喜歡賞鳥,也不一定會因為讀了這本書而喜歡上烏鴉。但可能會記得松原始幽默吐槽烏鴉背後那種認真專注地熱愛。下次你看到烏鴉,就會想起世上竟然有專門研究烏鴉的研究員,還有很多為著自己熱愛的事物感到快樂的人。
他們如此可愛。
自然保護區內,黃嘴山鴉*站在「保持乾淨,請把垃圾帶下山」的告示牌前/二零二零年七月/Chamonix,France/崎路
註:附上個中二屁孩鳥的影片,亞成八哥對著麵包蟲怒吼,覺得蟲應該要這樣自己進到嘴裡,但蟲不領情地爬走了。
*本篇照片裡裡出現的鴉科動物
1.渡鴉,學名Corvus corax,英文名common raven。
2.巨嘴鴉,學名Corvus macrorhynchos,英文名Large-billed Crow。是臺灣山區常見,甚至會在大馬路中央肆無忌憚躺著玩耍的臭小子。
3.黃嘴山鴉,學名Pyrrhocorax graculus,英文名Yellow-billed Chough,也是一種鴉科鳥類,看起來也是一臉在等著撿人類不要的垃圾當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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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松原始著。貓頭鷹出版。2016年四月初版二刷。p.22
***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松原始著。貓頭鷹出版。2016年四月初版二刷。p.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