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座白骨廳堂有一種奇妙的壓迫感,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只想快點離開。八兄之所以不願意進來,是因為他來過這裡麼?
男子細細地搬弄著那隻俑手,看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還是沒有給出什麼答案。他臉上遮著面具,若是不說話,根本無從得知他在想些什麼。
梁燕織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先生可曾看出什麼端倪麼?」。
「嗯。」男子總算抬起頭來,從面具之下看了她一眼。「我並不認識燒造此俑的俑師,不過……」
「不過?」梁燕織心中升起一股期待。
「他應該擅長雕刻人像,而且是個高手。」男子將那隻俑手掰開攤平,指著俑手無名指與手掌相接之處,語氣帶著幾分自滿。「這手是用人的屍土做的,只是被雕刻成夜叉的模樣。」
什麼?
梁燕織仔細地看著那隻俑手,這才發現,那手的無名指下方有個地方微微凸起,確實不大像是正常的肌理──但她仍然看不出來那和雕刻有什麼關係。
「他應該是用截魄刀,把情魄雕成夜叉的手……應該是在燒造之後雕刻的,嗯,這可也難說……」男子幾近喃喃自語地說著,之後又仔細端詳起那隻俑手來。
梁燕織問道:「您可知道,有哪位俑師會用這樣的技法製作俑片麼?」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道:「你往東走,據說那裡有個俑師,就算沒找到合適的屍土,也能拼湊出堪用的假肢給你。」
拼湊?
「所以您認為他就是那位『擅長雕刻』的俑師麼?」
「不知道。」男子回答得很乾脆。「但如果能用不合適的屍土拼湊出可用的假肢,確實需要這種雕刻的技法。」
「這位俑師叫什麼名字?」梁燕織問。
「聽說姓偃。」男子回答了梁燕織的問題,兩眼還是盯在那隻俑手的斷面上,道:「這斷面不像是燒出來的,應該是燒好之後被外力弄斷的?酆都都衙還有其他的俑片吧?我想看看。」
「下官受命辦差,沒聽說還有其他的俑片。您若是不放心,可以去都衙問問。」梁燕織說著走上前去,要從男子手中拿回那隻俑手。
男子卻不放手。
「我可沒辦法大老遠地跑到酆都去。」男子道:「妳讓他們把其他俑片送過來。」
「這……這得先問過……問過衙司。」梁燕織試著要將俑手從對方手中抽回來,但男子的力氣大得異乎尋常,那隻俑手不動如山。
「那我管不了。」男子冷哼一聲,道:「這隻手留下,妳走吧。」
「先生,下官此行有職責在身,這隻俑手不能給您,還請見諒。」
梁燕織手上加了勁道,幾近搶奪,男子將那俑手抓得更緊了。如此來去數回,一樣東西「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不是俑手,而是鬼八的耳朵。
見了落在地上的耳朵,男子突然鬆手,走上兩步,俯身將那耳朵拾在手裡,之後將它湊到面具上的兩隻眼睛前方,仔細地看著。
「此物與鬼緝司追查的案子並無關連,請還給我。」梁燕織用左手將俑手護在身後,伸出右手,想將鬼八的耳朵拿回來。
這回男子倒也乾脆,將耳朵拋回梁燕織手中,問道:「鷲子最近好嗎?」
在他開口之前,梁燕織幾乎可以確定,她聽見了對方從鼻子冷哼出來的一聲冷笑,和語氣當中的一絲譏誚。
「那是鷲子的耳朵吧?」男子用下巴朝梁燕織手中的耳朵一指。「那隻耳朵是我割下來的,耳垂的傷痕和割口的形狀我是不會錯認的。」
「這耳朵的主人不叫『鷲子』。」梁燕織一時間只能如是回答。她將鬼八的右耳收進懷中,正慶幸自己至少將俑手與耳朵取回之時,眼角餘光瞥見牆角似有東西在動,定睛看了一眼──那是一隻骨節粗大的人手,齊腕而斷,貼在那白骨砌成的牆面上磨磨蹭蹭地向前移動,彷彿正在擦牆。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就在她與男子搶奪俑手和耳朵的時候,廳中已然冒出了至少十幾隻這樣的手,彷彿像是到處亂爬的蟲子一般……
先前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梁燕織將俑手插在腰帶後方,隱於袖中的匕首無聲地落在左手掌心,匕身貼袖而藏。
男子袖口悠然輕拂,指間多了一張黃符,符上用血塗畫著符咒。
「遠去朋友,接吾號令,行屍有靈,來此赴召──」
他張口誦咒的瞬間,廳中所有的斷手剎那間全都靜止,彷彿正在等待主人下令的狗。只見男子手上那張帶血黃符「啪」地一聲燃燒起來,發出明亮的燄火;符火飛騰的光影在那銀色面具上投下點點陰影,竟將那面具上剪紙貼成的五官染上一層森然可怖的意味來。「會此兵符,調兵遣將,令出如山,符至則行──急急如律令!」
梁燕織腦中轟然一響,萬千思緒飛騰──這男子是個道士?
然而眼前狀況不容她多想,廳中牆上的那些斷手像是受到符咒的召喚,此時全都以指代足,朝她直撲而來!
梁燕織左手持匕,右手放在腰間,正待反擊,大宅的門突然「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個黑衣人形立在門口,正是鬼八。他的臉仍是遮在半幅黑紗之後,一柄細刃長劍已然出鞘。
廳中的斷手突然全都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