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物有政治性嗎？

2021/06/05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親愛的小豬，妳最近過得好嗎？

今天，我想跟妳分享的是溫納的〈技術物有政治性嗎？〉

這篇文章分成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導論，溫納列舉了三種「技術與社會互動」的立場：技術決定論、技術的社會決定論、技術政治的理論。也就是對於「技術是否主導社會發展？」這個問題的肯定說、否定說還有折衷說一一不是簡單的向兩邊化約，而是現象學式的「回到事物本身」地看待技術和社會的互動關係。

而在第二和第三個部分，溫納依照邏輯遞進的兩個層次展開論述：在前者「技術安排與社會秩序」他討論了技術如何「偶然」地在有意或無意間導致特定政治後果，在後者「天生的政治性技術」他則進一步討論技術物本身所「必然」具備的政治性格。

技術安排與社會秩序

在這個部分，溫納列舉了許多例子說明技術和社會的合謀：像是紐約長島的「高」架橋設計特別低矮，就是為了讓巴士無法通行（於此同時也阻擋了只能搭乘大眾交通運輸工具的窮人和黑人的進入）；法國寬廣的巴黎大道是為了防止大革命期間的街頭巷戰再次發生；美國大學的校園廣場則是為了讓學生難以聚眾示威刻意設計。

說完了和「空間」有關的例子，他轉向「工業史」中進行翻案：例如十九世紀芝加哥的麥克寇爾密科公司引進新型氣壓式鑄模機的例子，從常識來想，我們肯定會以為這單純是公司想要進行機械化轉型。

然而事實是，這些機器不但更昂貴，鑄造的模具品質也不佳，使用三年就被淘汰了。

那麼麥克寇爾密科公司當初為什麼要引進這些機器呢？答案是為了和以熟練技工為主要組成的公會進行對抗一一最後的結果也如公司所預料的，雖然新機器只使用了三年就被淘汰，但是在沒有工作的三年之間，公會也隨之瓦解。

不過溫納也特別強調，技術安排與社會秩序不全然是有意的合謀，也可能是無心插柳的結果。例如廿世紀中期加州的番茄採收機，雖然產能極高卻非常昂貴，其結果就是番茄產業集中在少數地主手中，小農再無生存空間。

天生的政治性技術

在第三個部分，溫納引述了恩格斯在〈論權威〉這篇文中，對棉花工廠、鐵路、海船三種「社會技術系統」的分析：它們都必須仰賴「專橫的權威」才能運作。

大工廠裡的自動化機器比所有雇用工人的小資本家更加專橫。

更進一步地，溫納指出，恩格斯的討論涉及兩個層面的問題：一個技術系統必然要有一個高度相契合的社會條件嗎？這個社會條件是內在／外在於技術系統呢？

具體來說，恩格斯的例子都是「必然」要有一個「內在」於系統技術的社會條件（工廠內必須專制）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強烈地主張必然，例如有些太陽能的支持者就主張相較於集中式的傳統發電廠，分散式的太陽能系統更能夠與民主和平等的社會相容一一但是採用太陽能發電不必然導致更民主和平等的社會。

不過，這裡真正有趣的問題是有沒有「必然」需要「外在」社會條件配合的系統呢？

答案很可能是肯定的，這裡的例子還是鐵路，溫納引用歷史學者錢德勒的研究指出，恰恰是鐵路運行的需要促成了美國企業界第一個管理階層的創立。而近年的研究又指出，這些企業經營者往往在政治領域也不能接受「一人一票」的民主觀念。

『技術造就了快速、全天候的運輸，但要確保能安全、準時與可靠地運送貨物與旅客，以及能持續地保養維修火車頭、車廂、鐵軌、路基、車站、調度車庫以及其他設備，需要劃設一個相當規模的管理組織。這意味著需雇用一大群的管理意去監督那些遍布各地的業務運作；以層及上層管理階層去監督、評鑑及調和那些負責日常運轉的管理者的工作。』

系統的規訓與控制

不過，在鐵路的例子，溫納沒有明確主張「企業內部的專制」必定也要有「外在」社會條件的配合。他真正主打的例子是「核廢料」的回收一一但是我認為，我們其實可以在「鐵路」的例子有更多討論。這是我在思考「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裡」這個題目時想到的一些想法。

這個題目出自人物雜誌引起廣大迴響的專題報導〈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裡〉，而在創作者手記中，作者賴祐萱表示：「在整個采寫過程中，我和編輯也重讀曹筠武老師的那篇《系統》，看著這個系統非彼系統，但系統的出現，都是商業目的出發實施對人的規訓與控制。」（曹筠武的《系統》是中國傳媒史的名篇，講述網路遊戲《征途》如何挑撥玩家對立使他們不斷投入更多時間與金錢，只為了虛假的名譽和仇恨。）

然而，賴祐萱說的其實只是「技術安排與社會秩序」的部分，技術與社會的合謀。但是如果仔細審視「外賣騎手」的困境（被系統的時間追著跑）我忍不住懷疑：這真的是「外賣平台」的陰謀嗎？

為什麼騎手有送餐時間的限制？因為辦公大樓的白領工人想要在寶貴的下班時間及時吃到午餐。那麼為什麼他們只能在辦公室用餐，沒有辦法悠閒地享受午飯時光？因為在九九六的工作壓力面前，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餘裕。那麼為什麼會有九九六的上班規定？為什麼會有績效要求？難道是資本家為了壓榨我們創造了統一的標準時間嗎？

這當然不可能，我想，真正的始作俑者還是鐵路：因為要確保全天候的運輸，準時與可靠地運送，我們不只有了錢德勒所說的管理階層，我們還有了標準鐵路時間和統一的時刻表一一而隨著鐵路發車時間的固定，一同固定的還有我們搭車時間，我們上下班的時間，我們吃飯和叫外賣的時間。

於是，我們所有人就這麼被困在「時間」這個系統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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