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電影《紅豬》|　不只是打擊海賊的英雄豬，還有中年人更懂的滄桑現實與厭世情懷

絕大部分的宮崎駿動畫電影，都是各個年齡層皆宜，但有幾部作品，成年人觀賞會更有感覺，《紅豬》就是其一。宮崎駿對這部動畫的主要訴求為「讓勞累腦筋疲倦的中年人欣賞的影片」，故事的主角是一個豬頭人身的中年男人「波魯克・羅素」，波魯克原本是個帥氣英挺的飛行員，不知什麼原因，變成一頭豬；他離開空軍後擔任賞金獵人，靠打擊侵襲海上船隻的海賊維持生計，整部電影的主軸圍繞在波魯克和海賊團與美國打手卡地士海空搏鬥的故事，穿插吉娜與菲兒，一中一少兩位女主角對波魯克的情愫，間雜波魯克的政治觀點；主要元素涵蓋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較量、女人的愛慕，以及政治，明顯充滿中年男人的日常喜好與綺思。

電影的開場，波魯克接到一個案子，要去拯救一艘即將被空中海賊團「曼馬由特隊」挾持的教學船，教學船上載著十幾位幼兒園的小女生，理論上該是驚險恐怖的劇情，卻被顛覆為一場完全合情合理的有趣橋段；天真的幼兒園小女生根本沒在怕海賊的，不僅被挾持之後，完全沒有任何驚恐，還把海賊的飛行艇當成遊樂園，海賊們身上的衣著武器成了小妮子們的新玩具，波魯克還沒開始執行勤務，「曼馬由特隊」的海賊們就已經被已經被這群小女生整得七葷八素，身為加害者的「曼馬由特隊」海賊，卻反而變成可憐兮兮的受害者。由於台灣的疫情惡化，自今〈2021〉年五月中到六月上旬的現在，一起跟幼兒居家避疫超過三周的我，對一開始的這個橋段，超有共鳴，人類的幼兒真的比剽悍的海盜還要可怕啊啊啊啊啊！！！

鏡頭接著轉進吉娜開的飯店，吉娜的歌聲媲美我們的蔡琴，低沉婉轉優雅，吉娜有過三任丈夫，都因執行空軍飛行勤務不幸過世；風姿綽約的吉娜，迷倒餐館裡一眾男性，包括「曼馬由特隊」從美國請來的打手卡地士，但吉娜卻只獨鍾紅豬波魯克。

《紅豬》首次上映的時間是1992年，那一年我剛進大學，跟著社團學長與同學，坐在輔大中美堂的地上看這部影片，剛從聯考放封出來的新鮮人，有太多刺激與輸入，學校的、系上的、社團的、宿舍的......，看完這部電影後最大的印象是這頭會駕駛飛機的豬好帥，還有配樂好好聽；在這之後，我開始迷上電影原聲配樂，零用錢存得夠多時，就買電影原聲CD收藏，宮崎駿好幾部電影原聲CD，後來都陸續成為我的收藏品。

一晃眼，將近三十年過去，當時捨吃儉用存錢買的CD，大部分已經被我媽斷捨離處理掉，數位工具進步飛快，音樂與電影都可透過串流軟體收聽觀賞，我也從像菲兒般的青春年華，進階到如吉娜般的徐娘半老。十八歲時坐在中美堂地板上看《紅豬》，看到的是天空的翱翔與紅豬的帥氣，正如這個年紀，對未來的嚮往，與對異性的憧憬；四十好幾的現在，再看《紅豬》，除了跟劇中的眾多男性一樣，迷醉於吉娜的韻味與歌聲，對於灰白夾雜的人性，以及「大我小我」價值觀之間的取捨，更有著心有戚戚的理解。

《紅豬》裡沒有真正的壞人，看波魯克與卡地士的空中擂台，像看動畫版的西部片，兩個男人為了女人大打出手，然而，即使因為卡地士先後喜歡的吉娜與菲兒都愛波魯克，使得他對波魯克有著強烈的忌妒情緒，卡地士卻還心疼著吉娜對波魯克的長年相思，在與波魯克激烈的打鬥中，不忘提醒波魯克，吉娜一直愛著他，要他接受吉娜的心意。

在波魯克與卡地士這場壓軸的搏鬥裡，波魯克在空中好幾次眼前就是擊落卡地士飛機的絕佳機會，可以馬上結束擂台，贏得大筆賞金，波魯克卻沒有這樣做；從電影開場到最後，一直看起來又笨又蠢的曼馬由特隊首領，倒是在此時點出了波魯克沒有出手的原因：波魯克對非暴力的堅持是有名的，無論遇到什麼狀況，他都會守住他的原則。想一想，對於你所信奉的價值，你能有多堅持？在面對巨大的利益或誘惑時，你還守得住嗎？

而「曼馬由特隊」海賊團靠打劫亞德里亞海的船隻維生，這樣明顯在道德上、法律上的壞人，卻對劇情一開始，他們所挾持的幼兒園女孩兒們完全沒轍，而後來，當波魯克修完飛機回到他居住的小島時，埋伏在島上打算一舉除掉波魯克的這群賊兒，卻也只因為與波魯克一同回到小島的菲兒，一席「盜亦有道」的訓話，馬上放下兵器。這當然是刻意詼諧處理的情節，卻也是宮崎駿作品裡的溫暖之處，那是即使深知人性善惡夾雜，但總是會給光明美好的那部分，大大的鏡頭特寫。

《紅豬》的時代背景是在一次世界大戰後的1920年代，此時的歐洲政局仍不穩定，義大利的法西斯權勢正大，波魯克因理念不合，離開空軍，轉而成為打擊空賊的賞金獵人，波魯克曾經說過「要我變成法西斯，我寧願當隻豬。」、「豬是沒有國家和法律的！」似乎暗示了他之所以變成一頭豬，是不願苟同當時當權的法西斯政府，而對自己所下的自我詛咒；波魯克雖然離開了空軍，但他的老戰友，仍留在空軍，技巧的保護著被政府追緝的波魯克。

這喚起我的一則陳年往事，有幾年的時間，我在金融圈從事業務工作，某一年，我所服務的投信公司〈這家公司後來在金融圈頻繁的合併中，現在已經不存在〉設計了一檔新產品，由當時在業界非常有名的基金經理人操作，但在產品會議時，我跟小雪等幾位同事，都發現這個商品有明顯的缺陷，但高層並沒有聽進我們的提醒，執意要募集。

當時我選擇冷處理這項商品，不主動行銷，將工作重心放在其他業務；小雪則一如過往認真聽話，在這項商品的推展上，每天都有龐大的業績進帳；募集期間，每天傍晚六點都會召開業務檢討會議，我跟小雪兩人，承受高層一黑一白的對待，我每天都被施予高壓，小雪則被讚賞有加。

然而，商品正式運作後，市場的狀況正好非常不利這檔產品，小雪之前做的大業績，迅速變成大業障；更不幸的是，產品的缺陷很快被客戶揪出，其中一位小雪的客戶是記者，揚言要訴諸公眾媒體，迫得公司不得不出錢善後，那一段客訴紛至沓來的日子裡，小雪的日子愁雲慘霧，在公司裡，連電話都不敢接，我幸運的因為沒有主動call客，得以全身而退。這個事件後來成了高層離開的導火線之一，小雪因為只是奉命行事，也沒有遭到任何懲處，但那個過程的煎熬，旁觀的我，看了都心疼。

我沒有比小雪聰明，我僅是比較任性，後來市場的變化與客戶的鉅額虧損，都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能預見的，在這個事件裡，我只是剛好比小雪幸運；如果這檔產品後來的市場走勢跟產品趨向一樣，那麼，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就會是一個不盡責的員工。

擔任業務的那幾年，金融業務圈裡常常討論一個話題：「你該忠於你的公司，還是你的客戶？」如果你是理專，或是任何一個行業的業務，你的答案是什麼？當公司的利益與客戶的利益衝突時，你的立場是什麼？而即使不是業務工作，當你跟公司的價值觀衝突時，你應該忠於公司的，還是你自己的價值觀？

像我這樣的六年級前段班生，學齡時期還不流行「做自己」，我們從小就被教導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然而，大我一定是對的嗎？我花了好多年的時間，直到上了大學，才很艱辛的理解到，我從小所奉行的黨國至上反共復國，只是當時執政黨因為遺憾不甘，以及基於統治利益所做的政治洗腦。

當個人的價值觀與個人所屬團體的價值觀不一致時，應該忠於何者？《紅豬》裡，波魯克選擇了忠於自己，離開國家軍隊〈企業〉的穩定，選擇當一個賞金獵人〈接案工作者〉，他的戰友則選擇留在國家軍隊〈企業〉，但以自己的方式，在聽命行事的同時，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自己心裡的價值。

生存從來不易，波魯克沒有比較清高勇敢，他的戰友也沒有比較懦弱窩囊，就是各自順著自已的生命境遇，做出最適合當下的選擇，沒有對錯好壞的分別，各有自己的獲得與承擔，這是中年人才會理解的現實，十八歲時的我，不會懂。這也是宮崎駿作品的經典魅力所在，每個年齡都覺得好看，但好看的點都不一樣，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部作品可以一看再看，每一次看，都可以看到不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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