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妳打算怎麼做?」深夜的夜晚,我們坐在早餐店對面的補習班走廊。走廊上有兩個長椅,剛好夠我跟雲沫一人坐一個。從琪汶的母親手上收到琪汶的信後,至今已經過了兩個月。我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去回憶過往所發生的事,在跟雲沫細聊後,我們倆都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在釐清過去所發生的事件。
「告他們,把他們在網路上說過的話全部截圖下來。」我說。
在那一個月過後,我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在想,該怎麼替琪汶報仇。「要告他們什麼?法院會審理嗎?走刑事還是民事?妳有錢嗎?」說報仇有點不太準確,應該說想為琪汶做點什麼。
「真的,什麼也不能做了嗎?」我問著雲沫,她比我聰明,我相信她比我更清楚該怎麼做。
雲沫歪著頭,在路燈照射下有著雲棋的影子。「很抱歉,我真的覺得什麼也不能做。」雲沫頓了頓後說:「但如果妳想做什麼的話,我什麼都可以幫妳做。」
我陷入了沉默,雲沫也不再說話。
「妳可以只針對許葦就好的。」雲沫說:「攻擊琪汶的粉專是她創的,向學校舉發的人是我,這點她也知道的。但她就是不敢對我做出任何行動,只敢對付不會回擊的琪汶。」
「我再想想吧。」我說。
這是這個月以來,我說過不下二十次的話。
「太奇怪了吧,要做跟不要做,就這兩種而已啊。」對於這一個月的談話都撲空,雲沫有些情緒對我吼道:「一面說要幫她報仇,一面卻又不敢承擔風險,妳真的有想幫她報仇嗎?」
「不對吧......」我深吸了口氣,忍住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奇怪的人是妳才對吧,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要為琪汶報仇,這兩個月來不都是妳想做的嗎?而且仔細想想,真的太奇怪了,為什麼就剛好是妳,為什麼知道許葦在後面造謠攻擊琪汶的人是妳?我們的認識,還沒有熟悉到可以一起策畫這樣一場犯罪吧。」
我口中的犯罪,是我們想的報復手段。對於許葦,我們每天都想一種報仇的方式。如今,我們已經有了三十二種致她於死地的方法。雖然裡面有一半是我想的,但一直以來我都只是想想而已,沒想過要把這些方式拿來實際行動。
雲沫也閉上了嘴,因為我低著頭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動作,或看向了什麼地方。「還是,我們把三十二吸了。」雲沫說。
三十二是我們想到的最後一個手段,也是我們認為最可行的方式。雲沫的手上有一包海洛因,那是她吸毒離婚找小三的老爸,留在家裡的東西。
「這是我手上最珍貴的東西了,不過我覺得妳說對了。」雲沫站了起來,走到了我的旁邊。她搭著我的肩,眼中散發出紫色的味道。「奇怪的人是我才對吧,真正想為琪汶做點什麼的也是我才對,跟妳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也沒有熟悉到可以一起犯罪,都是我單方面想太多了而已。不過我還是會動手的,就算妳不參與這個計劃。」
那個晚上,雲沫跟我說了很多很多她家裡的事。她有一個很有錢的媽媽,還有一個很愛她的爸爸。她跟她姊姊雲棋的撫養權都在她媽媽手上,而她爸爸在國小時就跟她媽媽離婚了。
「給我錢,我需要那個。」雲沫模仿著老男人的口吻說:「我爸總會這樣跟我媽說,不像電視裡演得那樣誇張,還發抖什麼的。但是從我跟姐姐的視角看來就是那樣,簡直就像是一個被綁在木樁上餵鯊魚的俘虜。」
「笑死。」我說:「妳跟妳姐這倒是滿像的,都會用一些很詭異的比喻,平常人講話根本不是這樣的吧。」
「但妳不覺得我比喻的很好嗎?」雲沫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慢慢地從我的肩膀上靠到我的胸上,最後乾脆躺在我的腿上。很難想像,四個月前的我們竟然還只是陌生人。
「好啦,還不錯。」我摸著雲沫的頭髮,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自由微醺的味道。
雲沫的爸爸在雲沫國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到了高中快成年的年紀,好像國小幾年級發生的事已經不重要了,全部都會被統整成國小。然後到了大學之後,國高中時期發生的事,又會被整合在一起。畢業之後,就全部的回憶都變成是求學時期了。
「那妳,跟妳媽呢?」我問。
雲沫露出了一抹微笑,在她的長瀏海之下。「我媽她啊,就是一個小公主。從小,她讀的書多,認識的人也多。生活高高貴貴的,感覺連呼吸出來的味道都是香水燻過一樣。」然後,她收起了微笑,語氣也變得有些哀傷。「可是啊,她卻喜歡上一個愛吸毒的男人,從她大學時期,那個男人就不斷籌錢吸毒,然後進出警局跟監獄。」
正對著我的臉,我們的話題不再是可怕的犯罪與栽贓,而是一樁樁過去的往事。看著她的我,像是看著一隻嘴裡吐著毛球的貓,一團一團的,漸漸拉長拉開,拉散一個個原本綁在裡面的結。
「妳知道嗎?我好慶幸能考上文華喔?」雲沫說。
「為什麼?」我問。
「妳知道為什麼我們國中沒有見過面嗎?其實我印象中是有的,但不到一個學期我就搬走了,所以妳大概沒印象吧。」雲沫說:「國小的時候也是,我轉了三個學校,全部都是因為搬家的關係。」
「這樣啊。」我心想,葉昱瑋好像也搬家了,但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或許是外縣市,或許是國外,或許是火星。誰知道。
「妳知道我為什麼要一直轉學嗎?」雲沫問。
我愣了一下,然後說:「不是因為搬家嗎?妳剛說的。」
「當然不是啊,妳是不是笨蛋啊。」雲沫說:「要是搬家的話,雲棋怎麼也沒跟著轉學?」
我又愣了愣,說「對欸。」
「因為,總有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人啊。」雲沫說:「我覺得我跟我媽比較像吧,遇到問題總想著要逃避,不願意直接面對面的處理。」
「我喜歡妳。」
一次又一次的,總是隱藏不住自己內心的意思,總是在理智阻止自己之前,便開口了。
「媽!讓我轉學好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啦!」
然後又一次次的,總是逃離了原本的學校。總是這樣想的,反正官西敏有的是錢。
「媽媽,不要給爸爸錢好不好?」
分不太清楚,是自己為了媽媽好,還是為了爸爸好才這樣說的。又或者,只是渴望一份簡簡單單的愛呢?
「我長得有點像妳媽呢。」偶然間的某次,那個愛笑的女孩,對我笑了。
「我喜歡妳。」這次,自己的心思藏住了,但卻不是因為理智上線了,而是因為對方變了。她變得內向又害羞,變得不知道該怎麼跟人群應對。她變得神經兮兮的,變得像是一條被人圈養起來的母狗。而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她國小的那場畢旅。
「跟我說吧,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微笑著與她的對話,總是被她微笑著無語的結束了。
「因為她,我國中不再轉學了。」雲沫說:「所以,妳說對了。我才是奇怪的那個人吧,什麼報仇不報仇的,都只是藉口而已。」
「都只是......想念她與悔恨自己的藉口而已。」雲沫邊說,邊留下了兩行淚水。
我沒有別過頭,只是看著她濕潤的臉頰。細想,會不會是因為我看到了她的淚水,所以隔天的校車上才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呢?我不知道,或許,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欸,所以妳還是沒有看嗎?」大概晚上十一點了,她躺在我的大腿上睡著了一會兒。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問的是琪汶的遺物。
我看著對面的早餐店鐵門,隨口回應了句。「嗯,抱歉,到現在我還是沒有勇氣把它打開來。」
「算了,等妳打開的那天再告訴我裡面寫了什麼吧。」雲沫說,然後從我的腿上爬起。看著她漸漸離去的身影,我沒有說再見,什麼,都沒有說。
那個夜裡,我開始懷疑一件事。懷疑雲沫說的一切都是假的,懷疑雲沫其實別有意圖。但直到隔天沒看到她,再隔天聽到她轉學後我才確定。原來那個晚上,飄散在風中微醺的自由氣氛,是她喜歡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