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直善於觀察,或許和他的專業有關,他花了兩年的時間取得生物及資訊工程的碩士。前者具備敏銳的觀察力,而後者通常擁有數理及思考邏輯。
女孩與男孩相遇的那天,男孩大概就透過觀察理解她了。
他看著她雙手握著喝咖啡,他知道女孩是個容易緊張的人;他看到她的指甲修的短短的,沒有超過手指頭,他猜想女孩彈奏某種樂器或者她是個喜歡動手做東西的人;他也知道女孩隨性的穿著代表她實際上是個有自信的人。
他們在咖啡館有段沈默,那時男孩很認真的看著女孩,他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她,喜歡上她不浮誇。他不確定自己會喜歡她多久,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從沒這樣注視一個人,然後相信她的美好,只在認識幾分鐘的時間。
「妳不無聊、妳愛看書、妳懂文化,而且妳還長得很纖細和妳那一點的娃娃臉。」這是後來男孩告訴女孩他喜歡她的原因。
女孩不無聊,男孩說她很有趣,用的是intéressante這個詞。
後來女孩才明白男孩指的是她有自己的觀點,不論他們討論什麼主題,女孩都不會簡單的回答「是」或「不是」。他享受和她談話,他們之間的歧見是文化差異或者個性不同,對男孩而言並不重要。
男孩與女孩談著浪漫主義。
一開始好像是從男孩的北非血統開始的,講到歐洲的殖民主義,又說到民族主義。女孩說這和浪漫主義有關係吧?他們又談論歐陸國家的文學、哲學、音樂及政治,男孩從沒和一個女孩討論這種話題,這是他第一次和亞洲女生真正的談話,他不確定是不是亞洲女孩都了解這些。
她喜歡有點悲壯淒美的故事,她不喜歡太輕易取得的愛情,對於任何事都不喜歡太容易。輕和重比起來,她一定選擇後者。
他們最後一次的見面,女孩已經是女人了。她看著他許久,而他再也無法參透她在想什麼,她回吻了他,不再帶有激情與渴望,她可能已走遠了,但男人讀著她寫的訊息還是一樣的有表現力,充滿感情的。
男人摸不清楚她,這讓他開始困擾,或許他從來沒了解過她。
一個人怎麼有可能寫出如此令人感動的文字,在現實中卻是冷淡的?他不懂女人,還是他誤解了她的行為?男人細細讀著她的文字卻無法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看到她。
男人還是男孩時如此愛慕她,他是真的愛她,即使從來沒說出口。就像他的摩洛哥爸爸一樣,不輕易表達自己的情緒,他以為自己和父親完全不同,卻又不可思議的相似,他一直知道自己對她的愛,卻沒有說出口。
可是他的行為做出來了,他暗自規劃到台灣找她、他要求她到他的公寓停留幾天而他是如此喜歡獨處、他為她取消和妹妹的羽球約會、他也曾經邀請女孩和他一起旅行…他以為這些足以讓女人了解他的心意,即使不說出愛。
他開始懷疑是兩人對愛的解讀有落差。
女人後來怪罪他從來沒幫助她,在她需要的時候,他讓她一個人面對困難。他沒幫她找靠近他的飯店、他沒告訴她應該去哪裡吃飯、他放任她週末獨自面對「黃背心」的抗議人群——那天她受傷了,被巴黎警察投擲的催淚瓦斯傷到了皮膚,眼睛痛的張不開,蹲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上的某處,人群來來往往,有人好心要拉她起來,因為蹲在煙霧裡很危險,可是她只能無助地在原處流淚,直到路人給她一瓶生理食鹽水才拯救了她。
還有一天,她一個人把29寸大的行李箱拽上旅館的二樓,也就是台灣的三樓,她獨自面對巴黎古老建築的狹小階梯,行李箱的寬度幾乎等同於階梯,因此她只能站在高於一階的地方,慢慢的把與自己體重相差不遠的行李一階一階的拉上二樓。
終於抵達房間,她一關上門開始崩潰大哭。她恨所有人,旅館櫃檯傲慢的中年巴黎男人,不願意幫她搬行李;訂房網上介紹是無障礙空間,原來無障礙不等於有電梯,她恨自己的愚蠢…但最痛恨的還是男人當時沒幫他搜尋住宿。
但這樣的恨也還不至於讓她不再愛男人,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了,他們那本來就沒建立信任的情感卻要開始接受考驗。
男人從來不知道後來的女人思考了哪些問題,他們似乎逐漸沒時間談話,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生活中轉變太大,他和女人解釋過好幾次自己工作太忙,並非他對女人不再感到興趣,但他總覺得女人就是無法理解。
女人是否值得他愛?
他從來不會思考這類問題,因為他知道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兩人間,或許是他自己不夠認真維持這段關係,只是他也無法想像自己有可能再度對其他女人動情,他幾乎確定自己不會愛上其他人。
好像「愛」這個字對他而言等於女孩的名字。在她之前,他並不明白愛,在她之後,他大概只能追尋當初的悸動。